我剛幹了半日,就累得氣喘呼呼,直不起腰來,真想躺到泥漿裏大歇一場。那時的我全身是泥漿,衣服髒兮兮的。那一刻,第一次感到生活的疾苦,淚水啪嗒啪嗒地流下來。
等到下班,我飯也不吃,澡也不衝,直趕回宿舍,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醒來,才知道自己的手腳裂開一條條深痕,露出模糊的血肉。我顫抖著身子不敢看。像這種情形,以前隻在父親的身上看過,沒想到,今天竟又發生在我的身上。師傅們似乎都有這種經曆,並未感到有何詫異,勸我慢慢來,不要急,過一些日子就會習慣。
早上招呼我們起床的,是領班的老工人。老工人不用拉漿挑磚,也不用像搭架上的師傅們一樣頂著烈日砌磚,他沒穿上衣,隻穿條褲釵,來回走著分配我們幹活,我對他羨慕極了。跟我們相比,他是極舒服的了。我們再熱,上班時都要將工作服穿上,安全帽戴好。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漸漸地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到發薪水時,我領到了400元工資,每日也由原來的15元,升到了20元。依這樣的速度,我想不到兩年,我便可以掙足一萬元,理直氣壯地娶個老婆。
過了半年,一位姓劉的師傅讓我跟他學習砌磚的技巧。我喜出望外,因為瓦工工資是小工的兩倍,一般人不肯帶徒。我當即向劉師傅請教致謝。劉師傅高大威武,帶我上到九樓的高空,我的腳早就軟了,不敢靠近圍欄。劉師傅把我拉上搭架,然後一遍遍地給我講解砌磚的技巧,又作示範。我全然沒有聽著,整個身子如同抖米花,不敢俯身向下正視。劉師傅痛罵沒用,硬要我照他剛才的示範做一次。我顫抖著手拿起磚頭,向下瞄了一眼,腦袋忽然像失了控的飛機,感覺四周搖搖欲墜,眼前還出現了金星黑星,一會兒便暈了過去。劉師傅叫人將我扛回宿舍。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盡快學會瓦工本領,多賺些錢。可我天生患有恐高症,隻能在地上幹點苦活。
就在第二天早上,宋大海從四層樓上跌倒摔到地上,由於頭先著地,立即血流不止!我抱著他放聲大哭!他臨死前看了我一眼,然後念了兩句古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念完便永遠閉上了眼晴。
宋大海死後,我也不想再在工地上幹了,可我又不想回去!我在盛澤鎮上到處轉悠。這天我發現一家織布廠門口貼了一張招工啟事:
本廠招保全工一名,三十歲以內,可學徒。工資麵議。
我立即進去報名,廠長見我粗壯有力,立即同意了。我跟著一位河南人學徒,一天十塊錢。
織布廠裏大多是女工,兩班倒。保全工全天候,不過機器不壞可以休息。
物以稀為貴!織布廠女多男少,雖然我又黑又矮,可是不少女工都很喜歡我。有位名叫何霞的安徽姑娘特別粘我,有事沒事往我宿舍跑。她兩個妹妹也在廠裏,有事沒事也往我的宿舍跑。
感情其實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何霞,她也沒有說過喜歡我;可是天天在一起,大家便把我們當成戀愛對象了!何霞開始叫我小張,後來叫我良狗。她妹妹開始叫我師傅,後來叫我哥,跟別人都說我姐夫怎麼怎麼的!其實我跟何霞從來不曾有過身體接觸。
終於有一天,當我與何霞兩個人在一起時,我告訴她我家很窮,父親有咳嗽病,媽媽身體也不好!我家住的還是平房。如果她想和我談戀愛,必須想清楚。何霞嬌羞地對我說:“我愛你!其它我不管!”
何霞長得很漂亮,又白淨又苗條,個子比我還高!她願意嫁給我,我自然求之不得!
後來,我請舅舅去安徽向她父母求親。她父母聽說我是江蘇人,立即表示反對!當何霞表示非我不嫁後,又提出要三萬塊錢彩禮!我哪有三萬塊錢啊?何霞姐妹湊了三萬塊錢給我!我用她們給我的錢娶了何霞!這些錢後來又買了家俱!
結婚以後,我們不再去吳江打工。她會織布,我會修機器。我們買了兩台織布機,就在家裏織布。有人聽說我家買了織布機,立即上門賣紗,也有人上門買布。賺了錢後,我們又買了兩台織布機。後來買四台,買八台,買十六台……現在一共買了一百多台,家門口重新蓋了廠房。這些錢都是從無到有,一點一點掙來的!
規模擴大以後,何霞不再織布,我也不再修機器。我們請了許多工人,工資比人家廠裏都高!我現在不再等人上門買布,而是親自送到南通廠裏漂染,然後發給客戶。雖然辛苦,一年也能掙一百多萬!用宋大海的話說:毛毛雨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