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是落花時節,遍地風流。”
不必回頭,我聽見他話底遙遠的沉湎的笑意。
“沒有了柳三公子,又怎麼還會是‘遍地風流’?維揚柳,就隻合長在江南水軟山溫,邊關苦寒,不是你的地方。有朝一日,此地再沒有長留,你亦不必再長留……”我轉身看著他。
他眼眶乍紅,微微地側過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開口:“那年,我坐在明碭山上,到了晚上,山高月小,真是好景致……——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山名長留?翻遍《山海經》的話,不知道又能不能找到一個地方能讓你長留?……求不得……不過陪你浪蕩五湖,羈旅天涯罷……”
“……這輩子是不成了,但,若有來生,定許三生。”
他不置可否,淡淡倦倦微露笑意。
對他一笑,回過頭,百裏江山盡收眼底,獵獵朔風穿身而過凜冽地直撲關內而去。且看古往今來,物是人非,天地裏,就惟有江山不老!百年世事與身世,至此都休。我隻是忍不住,想再一次,把那個名字盡力吐露——
重華!
——全文完——
番外之一——醉笑陪君三萬場
花是杜鵑。
紅得啼血,時令一到便按捺不住,急急忙忙舍生忘死拚命綻放,驚心的冶豔。連看的人都不忍了。卻又大約是耗盡了力氣,略一挨著就應手而落。整個兒躺在地上,依舊是攝魂奪魄,不知道日子久了會否也就是恨血千年土中碧?
紅顏彈指老,不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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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手,吟吟起身。
她本不叫應四,就像走在前麵那人原也不叫言二公子。
中山王府的昌邑郡主,父親是今上親叔,大權在握,母親亦出身名門,如此顯赫,世人莫不仰視。雖是女子,卻也是父母心頭寶貝,延請海內名士講解詩文,王爺又親自教授騎射。閑時著梅花妝,挽墮馬鬟,習折腰步,亦是一代絕色。連坊間的五歲小兒也知道“中山有女,豔絕長安”。
那個時候,隱約也聽過被傳唱著的另一個名字,是名冠京華的謝長留。
長到十五歲上,已經能馴服王府裏最烈的馬。也就是那一年,提親的人踏斷了王府的門檻。父王舍不得她,等閑不肯許人,直到那一天,她隔著珠簾看到隨父輩上門求親的他。驀地紅了臉,張惶逃開。園子裏杜鵑正豔,她驚魂未定,伸手一摸胸口──心跳得飛快,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千般道理大不過一個“喜歡”。等父母問起,她斷然點頭,說一個“好”字,便是百劫難返!
中山王嫁女,何等盛事?那一夜,賓客三千,車水馬龍,火樹銀花。她含笑獨坐鴛鴦帳底,等她的愛郎前來相迎。隔了頭上紅紗,看什麽都是紅的,仿佛要燒起來似的,一天一地地蔓延著。
等來的,是麵無表情破門而入的禁衛軍。門外響起淒厲而倉皇的哭叫,有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碎了。她默然一會,伸手摘下頭頂鳳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後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走吧。”
中山王府一夜傾頹。
謀反,依律當族。母親哭著摟住她和幼弟,說隻求他們可以苟活。父王咬著牙:“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多說何益?”最後,皇上發了話:“首逆問斬,子弟年幼,何罪之有?入宮為奴也就罷了。”她遠遠看著她坐在龍椅上的堂兄,依稀又想起當年那個笑著俯身喂她一口桃花酥的少年。
她被派到白水湖當差。還好是無人居住的偏僻所在,受的淩虐也少,但身為下賤,也就用不到從前那些金尊玉貴的名爵封號,她隨口改叫自己應四。以前的名字就像是一場場記憶中風光的盛筵,短暫或久遠地封存了。悄悄托人打聽了,原該是她夫婿的人原來早就避禍出家,她將就聽著,拔下珠釵謝了送信的人,眼淚早成串滾下。
過了幾年,白水湖終於住了人。謝長留。曾經聽得熟了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也算得故人?
那天晚上,在回廊下碰見她的堂兄,當今聖上。往事電光火石的一閃,一句“重華哥哥”總算是忍住了沒有叫。他隻是一笑,問:“郡主近來可好?”
叫她如何答他?
他倒也不等她的答案,隻自回身。
留君不住。
留君不住。
癡立良久,反反複複,就隻是念著這一句。
那天,她知道了每夜子時南牆總有一刻鍾的時間無人巡守。
那天,長留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你那邊是愛酒能詩一事傷心君落魄,我這廂是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然,何妨?不過醉笑陪君三萬場。
長留,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叫廣陵-
完-
番外之二——十年蹤跡十年心
香是佛手。
皇家尊貴原屬意龍涎,但不知何時起,還是愛了佛手。名字就先素三分,一絲兒清清淡淡如影隨形,渾然無跡,幽幽地,直入心底,別有一番追魂攝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