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折上漫漫寫上:“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卻是琉璃火,未央天。”一字一句,一筆一劃,漫漫寫去,力透紙背。殷紅的朱砂禦批,夾雜在家國天下事間,寫在社稷蒼生之中,永夜寂寥入骨相思也就一並浮蕩其上……
放了筆,卻又是憮然了。
七歲那年,知道世上有山名長留,長留,那以後就是他的名字。猶記得那天,父皇牽著他的手走進嵌春殿的情景,從此便是十數載光陰晨夕相對。雖是天子,但,江山自有姓氏,天下豈能真為我一人所有?我以為,終此一生,隻有那個人,會是我的。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還是浪跡天涯去。
留君不住從君去。
他走的那個晚上,我獨自坐在嵌春殿,青玉燈明明暗暗,遠遠聽著漸起的喧嘩聲,忽而忍不住失聲慟哭……
──我為你取名長留,為什麽你卻不能長留?
清平盛世,許多心緒隻向暗中折磨,一個人在心裏兵荒馬亂地想著他。是誰說破愁須仗酒?總是更深時分,一盞燈,一杯酒,心心念念都是他從容一笑……
終於一意孤行點了裴章做大軍主帥。老臣們的折子一份接一份遞上來,一份接一份,都被我笑著扔開。他們要的是江山,而我,我要的,是長留。輸了,不過是這個天下;贏了,我便找回他。既是一身傷心留不得他,那我便不要天下,來換他長留。
他終是回來了,而我終是沒贏。
一年一次,我問他:“你為什麽不肯回來?”
一年一次,他笑著答我:“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個曠古絕今的聖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開承平盛世……”
香是佛手。
人是長留。
細細算來,又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完-
番外之三——花月記
你知道什麽是風流。
你知道什麽是相思。
便是撚針采線伴伊閑坐,也都是空的了。
她如今果然姓了柳。鎮日隻坐在窗前發呆發愣,或是做些從來沒甚用處的女紅,正對著,就是一園子迷眼的春花,她隻是看著,再找不到一首詩一句詞來應景。長相廝守,終究磨平了女子的年華。
“傷心豈獨是小青。”世間的癡兒女,何止她一個?怕就怕,半生淚盡,到頭來還是一個“散”字。“散”──她曾經也是怕的,但如今,她怕的,就隻是一個“拖”字。
小兒子已經長到十四、五光景,開始背了人看《會真記》,恰恰的被她拿住了。她瞥一眼書皮,一時血氣翻湧,自己已經是一輩子了,怎麽連兒子也開始看這勞什子的東西?!捧著含著好不容易養大了,不承望竟也是個多情的!……
她恨恨地把書一丟,罵:“這是你看的?!看我回頭不告訴你老子去!”
兒子張皇地退出去了。
到底還是不解氣,她一回身,撿起書,撕了個粉碎。
雖說威脅了要告訴他老子去,卻不知道那人管是不管呢……她怕“拖”,卻還是一天一天死命地拖著,拖得精疲力竭,拖得滿目瘡痍,其間分分合合生生死死都已經有好幾次,成了慣常,這倒比分合本身更讓人寒了心……
慢慢坐回去,小丫頭們無聲無息地進來了,把一地的風流文字收拾得幹幹淨淨,臉蛋兒整齊,手腳也伶俐,隻因二八年華就恁的動人……秋十一娘漠然看著,想她的如花年華,顧盼生風,卻不也那般風光?
她最風光的年華,全部都拋在那條河邊。
華燈流螢在暗香浮動的河裏閃爍不定……
臨樓一瞥的驚鴻,眼波明媚流轉,私底傳遞著的一方小箋,蠅頭小楷暗通款曲,或是七步成的佳句終於惹來一笑,伴著咿咿呀呀的小曲流暢不息地上演。舞裙歌板,硬是壓過了所有的人間風月……
猶如腮畔的胭脂,無端的淒麗與慘烈,張揚的紅,直燒上眉梢。
驚才絕豔──
那一晚,輪到她。
先是幾個小丫頭走在前麵,媽媽壓低了的聲音喜孜孜地傳進耳裏:“各位公子爺,姑娘這就來了!”故意在門口略略一停,一旁早有人挑起簾子來,秋十一娘就這樣出場了。
已是一片驚歎聲。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就隻有他,視若無睹,兀自哺酒給懷中的女子喝,許久,慢悠悠地抬起頭來,那一刻,真是靜得可以!──他看定她,一笑,道:“果然是妙人!”
媽媽急忙趕上來介紹:“這位就是柳家的三公子了……”
柳三公子……
秋十一娘一一地上前見禮,隻是一雙眼睛再沒有離開過他。素日裏見慣了江南江北的才子詞人、公子王孫,狷狂的有,清逸的有,耿介的也有,卻沒見過這等人才。一向以為六朝人物隻不過是撲朔的神話,沒想到讓她碰見他,亭亭的,舉手投足,竟是謝家子弟的風度。
芝蘭玉樹-
完-
番外之四——落花時節再逢君
多年以後,他又回到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