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段(1 / 1)

是一個天下一朝江山,而夾雜在明黃和朱紅的色調間的,是荒誕不羈無從追尋的神話。

“又西二百裏,曰長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獸皆文尾,其鳥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實惟員神磈氏之宮。是神也,主司反景。”

——長留。

——長留。

初翻開《山海經》的時候,何曾想到那些光怪陸離終究化成了他含在唇間重複一生的名字?七歲那年,知道世上有山名長留,長留,那以後就是他的名字。猶記得那天,父皇牽著他的手走進嵌春殿的情景,從此便是十數載光陰晨夕相對。春來簪花,秋濃煮酒,不知何時開始,幼時一起嬉鬧的兄弟慢慢一個一個消失無蹤,而年年元宵,宮中家宴,也是漸漸零落冷清。

那年他坐上了主位。

看著滿目珍饈而空蕩的席位,倏而想起被貶謫的叔伯、早夭的兄弟……一瞬間,難掩愴然。

旁邊有人伸手過來,覆上他雙眼,心頭一動,宿命的懸崖過往的坎坷全破碎在那人的手心,他埋首在那雙溫熱的掌中無聲哭泣……——當年將軍府裏的小嬰兒已是長大成人——便是名傾天下、謝家長留。

於是再到燒燈時候,就有酒暖葡萄、玉人照眼。

嵌春殿裏的晨晨昏昏,尋常日子,都寫在薄嗔淺笑裏。心上百般滋味,常讓他迷茫:那些甜蜜與痛苦難道真是他可以享有的麼?他又終於可以怎樣來留住這場夢幻,采摘這朵空花?

仿佛煙水中的嵌春殿,總不分明。

總在中夜起身,坐在床邊,癡癡望著那張睡臉,舍不得片刻合眼。這麼多年了,那睡臉仍如孩童時的安然——人世倥傯,任它治世亂世,其實一樣都在兵荒馬亂中,隻是看過許多不堪許多悵恨,難得那人竟是依然赤子。

大約茫茫大化,亦唯此一人罷……

他看著看著,眼淚不問情由滾滾落下……

但如今再到上元佳節,就隻剩他燈下獨酌。

空蕩的雪地,映著皎皎月色,提醒著記憶裏那一場四月飛雪——那年的四月,暖春天氣,飄起鵝毛大雪,他奔跑在殿堂廊廟之間,腳步聲湮沒在鬆軟的積雪裏,肅穆的皇城空曠而寧靜,唯一的聲音便是自己的心跳。

他在嵌春殿門口停了下來。

停在一朵花前。

豔麗的紅突兀地出現在雪地裏,幾乎還有餘香的花瓣微微顫動著,那顏色,像啼血一樣。

花是杜鵑——他突地想起這句話。

嵌春殿裏,有依約的一段佛手香流瀉出來,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蜿蜒。

花是杜鵑。

香是佛手。

那麼,人呢?

……

後來,取名長留的終於沒能長留。

那人拉著他手按在心口,說,我還愛你,隻是這裏,已經荒蕪了。

他沉默,然後背過身,走。

城荒了,總有後來人把它重建起來,但心荒了,有誰能再填滿?奈何?留君不住,從君去。那天晚上,他獨自坐在嵌春殿,青玉燈明明暗暗,遠遠聽著漸起的喧嘩聲,忽而忍不住微露淺笑……

——原來,他的疆土浩蕩無涯,卻獨不及,那極西之地的長留山!

嵌春殿自此深鎖。

②②

直到有天,邊關傳來他的奏折,上麵落款赫然已是萬統二十三年!

呼吸都是一窒。

他想起有句話一直忘了告訴他——

長留,其實我一直都明白你。

這一夜,四十三歲的君王不能入睡。

春日的花香被碾碎在山路上,清脆的馬蹄聲遠遠傳開,仿佛可以穿過這連綿的無已山一直傳到那人的枕畔。

北地的月色如練如帛。

他馳在月色中。

香是佛手。

人是長留。

悠悠蒼天,這一次,請你厚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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