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物仍在。花紅柳綠幾輪,昨日之人,卻是杳無蹤跡了。
簡宥覺著有些冷意,按著習慣,去書桌底下找火盆,裏邊還殘著多年前的炭塊。簡宥順手撥弄,想著去尋火源,身後已有人遞了火折子過來。
月光漏進來,在那人臉上印了幾道白痕。
簡宥道:“多謝。”去點燃火盆。火舌跳躍,簡宥湊近了取暖。
“簡宥。”他輕聲喚道,不是“簡大人”。
簡宥身體不甚明顯地顫了顫,沒有看顧昡。
顧昡欺身上前,垂頭吻住簡宥。極低的“對不起”順著齒縫逸出。
簡宥微紅了眼眶,發狠去咬顧昡,道:“恒王何必溫情以待?現下便是打動了簡宥,簡宥也弄不出又一個簡府來替恒王解悶。”
顧昡凝神看他,火光映著緩緩浮起的笑容,已然有了輕蔑之意。顧昡鬆手,並不言語,轉了身便走得幹淨利落。
簡宥前腳踏回遊府,遊原後腳被其他官員架了回來。
簡宥笑著送走了一眾,便囑咐下人去拿碗醒酒湯來,再對著歪倒在床上的爛醉成一團的遊原歎氣。
替他擦洗換衣,喂著灌了醒酒湯,還要應付遊原迷糊的酒瘋,折騰好了,簡宥疲乏得四肢沒了挪動的氣力,也就和衣在他身側躺下。
方合了目,聽見遊原輕聲道:“簡宥。”
簡宥以為他醒了,遊原卻是睡得酣暢,隻是把手伸過來,環緊了簡宥的腰。簡宥無奈,微微苦笑,替他掖好被角。
外邊爆竹劈啪作響,鑼鼓喧天。簡宥卻也極快入睡。
第 7 章
(十九)
簡宥眼皮掀出一道縫,便見遊原靜靜看著自己。呼吸吞吐的距離,挨得極近。遊原媚眼如絲,簡宥有一瞬怔忪。
遊原卻道:“難得不必早朝,可以待到日上三竿。”
簡宥微笑道:“浮生半日閑。真有掛冠歸去之意。”將雙臂墊在腦後,轉了話題道:“這般日子,你家裏人想必記掛你。”
“哪來的期功強近之親。”遊原言語中少有的澀意,又兀自調笑道,“我是那戲文裏常唱的孤身一人上京赴考的窮酸秀才,隻盼一朝金榜。”
簡宥愣了愣,縱然自己與他有過床榻纏綿,也隻見他風流恣意,並不曉得他辛酸過往,到底有幾分說不明的愧疚,話到嘴邊卻轉了調子:“那你如今的風流性子是物極必反而出的麼?”
遊原笑道:“窮困些是真,風流自本性,卻是窮困之際也掩不住的。”說著,身體力行,卻是貼著簡宥對他上下其手。
簡宥忍不住笑道:“別鬧了。”挪身下床道:“總該有個樣子不是。起來吧。”
屋外滿地散落的紅色碎屑,像是落花覆了厚厚一層。
簡宥忽而想起以往簡府逢年過節也是這般。簡振素來嚴謹,要求府內幹淨得不染塵埃,春節期間卻也由得大家胡來。四合院裏雞飛狗跳的,廚子操著菜刀追著雞鴨狂跑,媽子丫鬟湊了一起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嚼舌根,簡振依舊在書房裏練字或是讀書。
自己窩在房裏,鼻尖可以嗅到淡淡的硫磺,並不刺鼻。
硬紙的炮筒,鞭炮的碎屑,橫七豎八的。
“不要多想了。”遊原溫聲道,淡淡安慰的意思。
簡宥摸不透遊原,不知他對朝中局勢到底掌握多少,卻是感到了他言辭間和煦的關懷。也就不作多想,淡淡“嗯”了聲。
遊原提議道:“不妨去街上逛逛?”
簡宥橫他眼道:“正月裏都忙著竄門,你是想去街上看禁閉著的房舍麼?”
“我鮮犯糊塗。都是你坑的我。”遊原無賴道。
簡宥不比他臉皮,順手在窗欞上劃了個圈,外邊的寒意便因著指尖傳進來:“屋裏頭倒不見得,外邊大概冷得令人發顫了。”
遊原捉住他手指,清清冷冷的,一瓣一瓣在手心裏捂暖了,眼睛半分不離簡宥。“屋裏屋外不都有我麼?”
簡宥抵不住他燙得厲害的目光,微別了首:“趕明兒把你嵌進牆裏,便不用添置火爐了。”
遊原隻痞氣地笑笑,眼光掠過簡宥,投向窗外。
(二十)
十五的花燈。
月色如清澗,星落如吹雨。樓宇間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燈市如晝,遊人流水。
簡宥,遊原在遊府裏悶著下了多天的棋,終是逢著出來賞玩的日子。
遊原搖著折扇,一副貴公子哥的派頭,道:“見著花燈便覺著又是一宿春風。”
簡宥心情甚佳,指尖略點著一旁花坊道:“東風未至,春風是那邊吹來的吧。”
遊原看了眼花坊前捏著帕攬客的姑娘,道:“外邊站著的不打眼,樓上的才是極品。”說著,作了個請的手勢:“簡大人可原陪鄙人芳園一遊?”
簡宥撇下他,徑直向前走去。隨意在小攤旁停下,取下一個鬼麵具,青麵獠牙的,卻不猙獰。驀地憶起些前塵往事,暗笑自己荒唐。一時恍惚,手一鬆麵具便掉在地上。簡宥彎了腰去撿,有人已搶先觸及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