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天色薄暮,夕鳥歸巢,正是山嵐漫起之時。
林宣匆匆走在山路上。昨日接到鄰縣劉員外的請柬,要聘他為西席。今天過去便是詳細商討此事。
兩邊都是好說話的人,一頓飯的功夫便把事情敲定。林宣看著天色尚早,便辭了主家的挽留,動身回家了。家裏老母隻怕留著晚飯等他了。這日後若做了劉家的先生,不能日日盡孝老母膝前,所以現在能得一日,便該多留一日才是。
眼看這翻過這座山,便出了蕭山縣離自家不遠了,林宣又加快了點步伐。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黯淡,路上行人也開始稀疏零落。林宣見前路無人,便開始小跑起來。誰知剛轉過一個彎角,便生生撞到一人身上。
來人反應到是快捷,一把便揪住了他的襟口。林宣知道自己錯在先,急忙連聲道歉。
那人鬆了手,退後一步打量起他來。林宣這才發現,來人幾人一起的。五六個人當中,自己撞到的應該是主人,此時其他幾個都已經挽胳膊擄袖子橫眉立目了。
那主人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眉目倒也英氣勃勃,器宇軒昂。隻是綾羅綢緞穿著,飛揚跋扈侍從跟著,怎麼都脫不了紈絝子弟的名去。
那人開始問話:“幹嘛的?”
林宣不想惹事:“趕路的。”
那人見他答的敷衍,又打量他幾眼:“蕭山縣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林宣眼看暮色更深,想著家中老母,更覺不耐:“是是,一縣人那麼多,公子沒見過也是常事。公子是縣衙的師爺還是地方的裏長,這都管得。”
那人尚未做聲,一群跟隨已經開始呼喝:“敢對我們令尹公子這等無禮,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林宣眼見脫不開身,索性也冷下臉來:“幸虧是令尹的公子,這要是令尹本人,那隻怕這路上,就不能走人了!”
來人一陣大嘩,那公子也是麵呈薄怒,伸手便捉住林宣手腕。
林宣隻覺得手腕上如同套上銅箍一樣,勒得骨頭發疼,幾乎要忍不住叫出聲來。正要怒斥,腕上卻忽然鬆了。
就聽那公子說道:“和你這般弱雞似的弱書生動拳腳,也不算本事。”
林宣尚未反應過來,又被那人拉近了,一隻手探過來,掠走了他放在衣襟內的書信。想來是適才衝撞掙紮,那封信掙出來被他看到了。
林宣惱他無禮,就要衝上去奪回,卻被那人的兩個隨行架住。他氣不過,破口大罵起來:“不過是仗著祖上老子的本事才能肆無忌憚,若靠自己,隻怕連我都比不過!”隨行見他叫的難聽,揪下林宣的頭巾塞到他口中方才清淨了。
那公子讀完了信,又盯了他一眼:“林宣是麼?我記下了。”揮揮手,叫手下放開人,不理會林宣的跳腳怒罵,施施然離去了。
林宣惱怒了一陣,也無濟於事。又眼看暮色已深,隻得束好了頭發,整理好衣衫,趕回家去,再晚些隻怕老母不放心要出門了。
二
幾日後,林宣便辭別母親搬到蕭山縣劉員外家,當起了先生。
劉家孩子原來是個小霸王,原先是送去上學堂的,奈何打遍了整個學堂的同窗,又要打先生,終於被趕回家來。劉員外無法,請夫子來授課,又屢次被那孩子氣走。劉員外打也打過,罰也罰過,總是約束不住,無奈之下,才想找個年輕秀才,不容易被欺負的來當先生。
林宣初始也被驚得不輕,不過畢竟也是年少氣盛,便同那孩子較起勁來,不顧讀書人體麵,兩人打的書房雞飛狗跳。林宣雖然多年讀書沒什麼力氣,但終究是個十八歲的半大人,製個孩子還是可以的。
劉員外隻做不聞,先生沒走已經是幸事了,誰還管打架誰輸誰贏?幾次三番後,劉小公子反而被揍的服服帖帖,老實讀起書來。林宣這才算正式安頓下來。
本來主家好生款待著,學生讀書,自己也能抽空做點學問,應該是美事一樁,奈何總有人同他過不去。
那人便是當日山路上遇見的令尹之子,姓顧名揚的紈絝公子。
此人先是裝模作樣地來拜訪劉員外,然後佯裝偶遇林宣,稱什麼文字之交,日後定要多來叨擾。劉員外自然是樂的如此。便沒口答應下來。
此後顧揚便象被釘住尾巴一樣,不管做什麼,總要過幾日來林宣這裏磨蹭一日。林宣本來煩他輕浮張揚,懶得理會。奈何此人每次前來,都是正經模樣,時時拿些功課來討教。林宣抹不開麵子,便給他解答了。
時間長了,也就漸漸習以為常。有時也難免納悶,怎麼眼下這個老實讀書的人,同第一次遇見時差別如此之大。到底哪個才是他真性情,也無從捉摸。隻是這人眼下這般殷勤多禮,倒叫人無從問起。
轉眼三年既過,劉家小少爺也長成翩翩少年一名,知書達理再無孩童時跳脫頑劣之舉。劉員外老懷大慰,聽說林宣要去參加鄉試,慷慨解囊,應承了所有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