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手指一下一下叩著紅檀木的八仙桌,想著怎麼把這筆花銷省下來。
女兒醫治臉是首要,及笄的大姑娘,緊著拖兒,能拖到什麼時候,自己還指望姑娘嫁得好能讓自己在鎮上那些牌友那兒吹噓吹噓,瞧她們那德行,自己出了醜她們嘴上安慰,但是臉上一個趕著一個幸災樂禍,以為她看不出來?
她都替女兒打算好了,娘家來了信,說可以幫著保媒,好像京裏下放的一批年輕官員,有一個要到縣裏任縣丞,本來自己還有點不高興,縣丞的官職未免有點小,若是縣令還差不多,而且聽兄長的話那家還是出身寒門,女兒嫁過去指不定怎麼受委屈,可是兄長大人說了,那個小縣丞趕考的時候很得光祿大人的眼,前途無量,若是她能幫娘家拉住那個縣丞,就算是借著侄女婿攀上了司空大人這棵大樹。
縣丞的官職小不要緊,光祿大夫可是從二品的大員,自己娘家也算是世代為官了,兄長算是娘家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從四品的太中大夫。
娘家,女婿官職高,自己在家的地位就高,想到這兒,林夫人臉上就有些猙獰,當初怎麼走眼了沒看出來這個兒媳是個這麼厲害的角兒,真真是個“伶俐人”,自己厭惡的,她就趕著去巴結,太子家令怎麼了,不過就是仗著自己從京城多呆了那麼幾年,就敢背地裏給自己耍手段,想當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那個份,有沒有那個本事!
這麼想著,心裏突然生出一計,她不是想著法討好那個小雜|種麼,我成全你,讓你們親上加親,哼,跟我鬥,門都沒有!
招招手,將自己身邊得意婢女叫來,“春桃,讓姚氏過來,不要驚動別人。”
看著婢女離去的背影,林夫人的嘴角的笑容終於綻開,越裂越大。
相比起林夫人最近的春風得意,林五兒可算是倒黴透頂,前一陣子莫名示好的二少奶奶,還沒等她有所回應,竟然開始有意無意地回避她,她身邊的春喜和秋華也算是林府的“老人”了,林管家親自挑選的,規矩應該也是極好的,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頻頻出錯,涼茶變成了茶湯,不是燙了就是涼了,她的心情也隨之變得差起來。
醜丫不在身邊,繡活沒有人做,連破了的衣服都沒有辦法改,本想讓醜丫繡一對鴛鴦回應二少奶奶的“善意”,卻因為那次意外擱置了下來,至今也沒有辦法施行。
沒用的奴才,五兒在心裏唾棄了一下,晚上自己蹬被,醜丫總是起來好幾次給自己蓋被子,那些人倒好,自己睡得跟死狗一般,想要喝水,喚好幾聲都裝聽不見。
她無比懷念醜丫,感覺非常委屈,為什麼她還不回來,難道真的要自己親自去請麼?
不過,估計就算是五兒真的去前院找醜丫,現在也見不到人,為啥?
醜丫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醜丫從小在林府前院,林府的老人不少是看著她長大的,及笄之年早過,同齡的姑娘兒子都好幾個了,她還遲遲未嫁,若不是那臉上駭人的青痣,憑她那個吃苦耐勞的勁頭兒,門檻不知踏破多少,哪能輪到現在孤苦伶仃一個人的地步?
醜丫長大了,他們也越來越老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年那些圍著醜丫嘰嘰喳喳說閑話的婆子,提起她也不禁歎一句“這是個苦命的”!
一句“苦命的”,大概就囊括了醜丫的前半生。
柳芽兒找到了已經是耄耋之年的林大夫,他是林府最好的大夫了,縣裏的大夫嫌棄醜丫地位太低,都不願意給一個下人看病。
醜丫燒得很厲害,嘴裏說著胡話,一會“五兒”,一會“娘”,一會是“求求你,別打了”,一會是“行行好”,也不知她夢到了什麼,聽著就讓人心酸。
林大夫一把年紀也沒有什麼顧忌,風風火火進來,剛開始他聽柳芽兒哽咽著訴說病情的時候,還以為醜丫得了皰疹。
一翻眼皮,一把脈,立馬就知是自己是猜錯了,放了心,但隨即又是深深地擔憂,這病來得詭異,你說,一個砍柴的常年不生病的丫頭,這一病竟然昏了三天都不見清醒,這病症實在是凶險啊,若不想辦法退熱,這個命苦的女娃子估計要到地下陪楊婆子嘮嗑去了。
若說這退熱,林大夫也沒什麼特效的法子,隻說通風,捂汗,勤用涼水擦著手腳和腦袋。
柳小弟是個男的,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來照顧醜丫,他覺得自己是個漢子,又有點俠氣,自從聽說書的講了“柳毅傳”,覺得自己雖然不比話本裏的柳毅那般英豪,但也不能差太多,醜丫姐對他們一家有恩,醜丫姐病了,自己不能照顧她,自然要分擔一些事情,幹瘦的柳毅除了替林管家跑腿,還攔下了醜丫劈柴的活兒。
柳芽兒更是恨不得待醜丫生病,她一邊要給醜丫喂藥,一邊還要顧及二少奶奶的活計兒,事實上她的繡活兒還是跟著醜丫學的,醜丫想教五兒,但是五兒不肯學,恰好柳芽兒該到出嫁的年紀,醜丫就將所學的本事全部傾囊相授,一點都不藏私。
柳芽兒一邊繡著牡丹一邊想著醜丫姐當日教自己繡活時的樣子,她握著她的手,她抬頭仰視著她,長長的劉海擋住了一半臉,露出另一半清秀幹淨的麵頰,她的眼睛很溫和,笑容也很恬靜,那時她就想,若是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不再前進多好,醜丫姐不在照顧那個煩人虛偽的五小姐,一輩子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