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偵查員季言從附近的山洞裏抱出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小孩滿臉黢黑,表情驚魂未定,他拿著對講機,說了幾句,把小孩塞到車裏,一腳油門開回刑偵大隊。大隊裏,丁東也剛把孩子的父母帶過來,一場催人淚下的認親場麵就要開始了,隻見孩子母親嗷的一個高八度的哭嚎,百米衝刺的衝向孩子,緊接著,一個大巴掌對著孩子的腦門就扇下來,啪嘰一聲,孩子也嗷的哭出來,一大一小哭的好不淒慘,尤其是女人邊哭還要邊打孩子,她丈夫也不管那娘倆,對著季言就要下跪,季言扶起他,又衝過去把女人拉開:“幹什麼呢!”女人哭喊著:“我打死這個小犢子,可嚇死我了,跑到哪兒去了啊你這個不省心的玩應兒啊,跟你那死爹一模一樣啊……”季言一臉黑線:“大姐你別鬧了,這裏是公安局。”劉暘跑出來,把哭著臉上一道一道兒的孩子抱在懷裏:“找到了就好,別打孩子啊,大姐你消消氣消消氣。”女人嗷嗷地哭著,季言說:“知道為什麼孩子跑了嗎?就是因為他不小心把門口燒火的柴火堆點著了怕挨打。這多危險,你們平時看不住孩子,孩子犯了錯還要動手打,這是他藏到山洞裏了,萬一跑到外麵真的讓人販子拐走了怎麼辦?你們也反省一下自己,不要總用孩子撒氣。”季組長在周圍的山洞裏找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口氣也不太好,那對小夫妻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聽著,丁東端著大茶葉缸子感慨:“哎,這一戰成名啊,附近隻要孩子媳婦不見了就來報警,我看咱們也別叫刑警隊了,叫找孩子專業戶吧。”劉暘說:“你哪兒那麼多詞兒,這不是那邊管片兒派出所大換血麼,人手一時不夠用,咱們多多支援唄,季組長都沒抱怨,你抱怨什麼?”丁東被訓了一頓,還嘿嘿傻笑:“我瞧著季老大現在話是真密,比以前能說多了,有時候我都覺得他被祖哥上身了。”劉暘呸了一聲:“就聽說過被鬼上身,怎麼被人上身?淨胡說八道,不過現在季組長說話辦案是有點祖哥風風火火的樣子。轉眼祖哥都走了這麼久了,季組長又是孤影單隻了,哎,其實我覺得以季組長的資質調取別的大城市沒有問題,他怎麼不去呢?”丁東說:“我也想不明白啊,他是從北京調過來的,家什麼的應該都在那,我之前還看見過他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張火車票,就是去北京的,還是祖哥走的那天的,不過壓了兩天就不知道讓他塞哪兒去了,哎。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對冒失又粗暴的夫妻,季言捏了捏額頭,轉過彎往回走,虎子瞧見他,汪汪汪的叫了幾聲,飛快地撲過來,可惜被鏈子拴住,活動範圍有限,兩條後腿踩著地,前腿高高揚起,伸向季言。季言走過去拍拍它的頭,它立刻躺在地上,翻起毛茸茸的肚皮,這是這種動物最信任的示好,把最柔軟的部分展現給對方,完全不顧及會不會被傷害,季言摸摸它,它又翻過身來,腦袋貼著地,屁股高高撅起,賴皮的像個孩子,不停地蹭著季言的褲腿。天氣熱了一段,又漸漸地涼下來,日子一天一天又一天,季言終於感覺到了時間的飛旋,那張車票被他攥在手心皺了攤平,又沁了汗水,濕了又幹。他比之前那次分開更加想某個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不太好意思,他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心態,遇到事情他會想如果他在的話會怎麼處理,碰到能觸及到過去記憶的事物他也會敏感的一頓,有時候他還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好奇祖天漾到底想跟他說什麼,還是又在耍他。祖天漾走的那天他沒有去送,事後他才知道隊裏沒人知道祖天漾那天會走,的確是情況緊急,要他趕火車回去,連他那輛心愛的吉普車都是托運回去的。最後,誰也沒有去送他。大家埋怨祖天漾不告而別,季言也說不出口他是唯一知情的人,但是他沒有去。日子這麼一天又一天的過去,很快就會忘記的吧。因為搭檔本來也不是能長久的關係,就好像當年李博弈跟他,搭檔了那麼久不也分道揚鑣了麼。他閉上眼睛,才發覺自己連李博弈的臉都快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那場車禍中淒慘的場景,李博弈被帶走調查時候,對他嚷了一聲,你相信我。他是他的搭檔,他們之間必須有完全的信任,這對執行任務很重要。可是他又是一名警察,他更要相信證據,相信調查結果,那場混亂持續了那麼久,那時候剛剛萌芽起來的一些東西也跟著被接踵而至的連鎖反應禁錮扼殺。這六年季言不曾回想過,也從不猜測如果,可能,因為這世界上就沒有如果,可能。他排斥搭檔,討厭與人合作,如今這個問題終於治好了,又患上了思考“如果,可能”的毛病。該死的祖天漾。他到底想告訴他什麼事……要是那天晚上,跟他問清楚,就好了。季組長的晚飯吃的心不在焉,今天他值班,吃完了也是要繼續堅守工作崗位,跑了一天,他打算去洗個熱水澡——自從破獲了10.6,省裏對他們刑警隊刮目相看,也順道進行了一係列的愛警措施,其中就包括給他們配備了很多硬件設施,從熱水器到對講機,總的來說,古北鎮的警務設施已經跟得上時代了。就算再派人來,也不會吐槽他們這裏還生活在七十年代。天漸漸地黑起來,丁東想要打牌,但是三缺一,躥慫季組長逃一會兒班,跟著他們開牌局,季言沒有那個閑情逸致,躲在辦公室學習。省裏給他們配了一台計算機,這可是個稀罕的玩應,最近青年民警們都要學習電腦,練習打字,說是以後能用這玩應跟別人聯係,省下一大筆電話費,況且對於有些不擅長說話的人,這種方法比寫信快捷方便,的確不錯。除了這個,這個計算機還有英特網,至於什麼是英特網,省裏來的技術人員解釋說,就是大家把自己的資源放在上麵,可以隨時查閱別人的資源,是一個巨大的共享資源庫,比如說這邊丟了一個小孩,發布到網上,祖國各地的人都能看到這個小孩的信息。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季言感慨,有了這個,再有拐賣婦女、孩子的案子可好處理多了。他盯了電腦一會兒,小小的方塊一跳一跳的,弄得他眼睛有點花,轉過頭又看電話,一個曾經撥打過的號碼醞釀在腦子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可是就算記得住,他也不想打。田媛走後,郵寄回來兩次信,還附贈了自己的照片,劉暘大聲的給大家念出來的時候,他都會想,某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有時候他看到報紙上某個大案,或者公安部又發了什麼通緝令的時候都想,會不會某個人正在追查呢?走了這麼久了,還沒有消氣麼,再說這是個人的選擇,有什麼可生氣的。難道不跟他去北京,不去給他當搭檔就是欠了他的麼?況且祖天漾這麼優秀,他也不需要搭檔的。真的就能狠下心老死不相往來了麼?外麵,虎子汪汪汪地叫起來,季言的思緒被打斷,往外看,處長的車緩緩開進來,處長當年被發配過來,似乎有什麼內情,季言沒那麼重的好奇心,也沒有打聽過這些,但是最近處長的會議多了起來,還有過幾次測評,似乎當年的事情有了變化,處長洗清了什麼,要高升了。高升了,可能也要離開這裏的,這是好事,季言抿著嘴笑了一下,把窗簾掛好,回頭又盯起電話,誰知道他剛看了一眼,電話竟然自己響起來,季言嚇了一跳,連忙拿起來,不知為什麼心跳加快了不少,好像要從嘴裏蹦出來一般,連“喂”的聲音都有點哆嗦。電話另一邊是處長:“季言,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什麼事催的這麼急,要大晚上的去報道,還不能在電話裏說?季組長一邊思索一邊跑下樓敲開處長的門,處長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手指頭敲敲桌麵:“來了?”季言點點頭。處長說:“我剛剛開會回來,這事情趕的火燒火燎,這幫官僚主義,就是不把我們基層當人,一來就是急茬,有他們這麼辦事的麼你說!忍了半天我才沒把這東西扔他們腦門上,哎,算了,咱們幹這行的的可不就是哪裏需要哪裏搬麼,你啊抓緊時間去收拾東西,明天中午你就走,省的那邊挑三揀四的,不過你要是實在不樂意去的話,我就派丁東去。”季言動了動嘴唇:“您說了半天,也沒說去哪啊?”處長說:“我沒說?哦,去北京,那個小祖,你還記得吧,鷹眼,那邊發生了個大案,他非要從咱們這調人過去協助,我聽都沒聽說過,他們那邊人才濟濟的,要從咱們這邊抽人,你說這是不是欺負人?還是急茬,哎呦開會時候把我氣得腦仁疼,成了,你什麼意見?去還是不去?不去你就叫丁東來我屋裏。”季言看了看地麵,緊緊抿著的嘴唇輕啟:“明天……幾點的火車?”全文完2017年8月25日感謝大家,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