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從沒想過,有的人的家很窮。有的地方很窮。我們城市裏的人,不太會想到那些人和那些地方。聽別人講與他不相幹的窮與你更不相幹的窮是一回事。聽一個偎在你懷裏的人講像臍帶一樣拴住他的窮,又是一回事。他一說,我的眼淚又簌簌地往下滾。我覺得,他那麼了,其實也就是說了一切一切一切,那一種我從前根本沒想到過的窮,雖然我依然無法想象得太具體,但卻似乎是早已熟知的事了。他告訴我,他十二歲的時候,他母親死了。埋他母親那一天,老村長當著全村人的麵,把他父親咒罵了一通。因為他的父親舍不得用家裏唯一的一床舊被卷他母親的屍體。而他就跪在坑穴邊上,等著在母親的屍體下葬時,給母親磕最後一次頭。父親流著淚喃喃地說:‘被子卷了他娘,我和孩子蓋什麼?我和孩子蓋什麼?..’當年父親就為他找了一個繼母。繼母比父親大六歲。因為是寡婦,他從此多了三個弟弟。而父親決定再娶那寡婦的想法非常單純——三個弟弟長大了,將是能做的勞力。多了三個勞力,也許興家致富就有指望了。他們那個地方,興家致富的含義,也是十分樸素而實際的。能吃飽飯,有換洗的衣服,睡覺有被蓋,不枕土坯,枕枕頭,那便是富的標準了。然而這樣的奢望並沒能實現。因為第二年他的父親也死了。他告訴我村裏的人沒有病死在醫院的,都是病死在家裏。再痛苦的病也隻能病死在家裏。祖祖輩輩的人沒有病死在醫院的。不曉得能夠住院治療是怎樣的一種福氣。沒有一家付得起錢將病人送到省城或縣城的醫院。過去治病靠的是山裏土生土長的巫醫。現在治病靠的是鄉裏的草藥大夫,兼用藥針。這便是過去和現在的區別了。他的父親臨死前把他喚到床前,指著繼母,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你得孝敬她。你得給你幾個弟弟,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