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裏很冷,靜悄悄地,四周全是屍體,每個人的臉都被白床單罩的嚴嚴實實,腳卻都露在外麵。
跪在水泥地上我忽然產生了奇怪的想法——為什麼醫院的床單總是做得短半截,讓死人的腳露在外麵?那樣多冷啊。
後來我哥又來了,把我拖起來弄到太平間門口,老頭把門鎖了,我哥說:“小樹,求你別鬧了,媽已經死了,你別讓她不安生,回去吧,明兒早上還得去火葬場,乖,走吧。”
我搖頭,執拗地跪在太平間外麵不起來,我媽到哪我就跟她到哪,我不能離開她。
好幾個親戚輪番來勸我,想把我弄走,可誰動我我就瘋了一樣打誰,後來他們沒辦法都走了。
我不吃飯不睡覺,隻想我媽還能醒來,再給我一點時間,哪怕一小時也好,我要跟她解釋清楚——我隻是很混蛋地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我沒錯,我沒有墮落,也沒有賣身。
我在太平間外麵跪了一夜,第二天跟著我媽去了火葬場,幾個小時後我媽終於變成了一個小盒子,在我懷裏乖乖地躺著,不用透析,不會喊疼,也不能再跟我嘮叨了。
我哥連哄帶騙把我媽從我手裏搶走了,我已經沒力氣跟他打了,迷迷瞪瞪被他和我大姨拖回了家。
晚上大姨說要請幫忙辦後事的親友吃飯,我哥跟她一起去了,留我一個人在家。
天黑了,我一直呆呆坐在沙發上,一動也沒有動,好像身體所有的細胞都被悲傷填滿了,一心一意哀悼著逝去的亡魂,沒有力氣再動,也沒有力氣再思考了。
我哥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他大概喝了點酒,晃晃悠悠進了廚房,過了一會端著一碗稀飯出來,坐在我身邊舀了一勺遞在我嘴邊:“吃飯吧,你這樣不吃不喝好幾天,別整出病來。”
我搖頭,我哥皺著眉放下碗:“小樹,媽已經死了,可咱們還要活下去,你是男人,應該堅強點,別這樣好嗎。”
我點頭,我哥看了我半天,說:“這事不怪你,是我的錯,我性子太急,本來我沒想這麼早跟他攤牌的,一切都該等到媽手術以後。可看到他我就忍不住,他根本就是個流氓,黑道混混,你跟他在一起早晚被他毀了。”
我不說話,我哥又說:“我也沒料到媽會在花園裏曬太陽,沒料到她聽見那些話,小樹,你原諒我行嗎?我話說的糙,可都是為你好。”
我咧著嘴笑笑,為我好……
“行了,小樹,聽哥的話,今後好好上學,別再和燕詳來往了吧。”我哥繼續勸我:“你也大了,正經找個女朋友,媽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哥。”我想了好幾天,到現在也該跟他說清楚了,終於沙啞著嗓子說:“我要跟你說個明白,我跟燕詳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不是為了錢,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無話可說。媽為了這個到死也沒原諒我,我心裏難過,這個遺憾這輩子都沒機會彌補了,將來等我也死了,一定會跟媽解釋清楚,我沒有賣身,也沒有墮落,我隻是戀愛了,可惜戀愛的對象是個有錢的男人。”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平靜極了,一點都沒覺得難堪。
聽到我的話我哥霍地站起身來:“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居然有臉說出這種話,你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他撲過來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拖到門口,打開門推出去:“滾,去找你有錢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