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稀薄的髒汙的雪泥。
我往前又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不遠處幹枯的大槐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燕詳穿著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繞著條灰色的圍巾,嘴角的煙頭一明一滅,那沉靜的節奏一如他的呼吸,平穩又深沉。
我停了腳步,做夢似的看著他,弄不清楚眼前到底是真人還是幻影。
暗夜中我們默默對視,大風呼呼刮過,身上的大衣很快被風吹透了,但我一點也沒覺得冷。
時間仿佛停滯,又仿佛過的飛快,我幾乎能聽見秒針旋轉的滴答聲,轉瞬間就從我們分別的那個初夏轉到了眼前重逢的隆冬。
他取下嘴上的煙蒂,扔在腳下的雪泥裏,大步走近了,伸臂將我擁在懷裏。
大概是因為在雪地裏站了太久,他腳步有些凝滯,但動作卻堅定極了,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他渾身都帶著寒氣,那熟悉的懷抱冰冷而熱烈,即使隔著重衣,我也能感覺到他左胸裏搏動著的那個鮮紅的物體,運送的每一滴血液,都滲透著不容置疑的深刻的堅持。
相顧無言,我們隻緊緊相擁,仿佛要把對方嵌進身體裏似的,足足擁抱了一萬年。
良久他鬆開了胳膊,微笑著看著我,嗓子有些沙啞:“是下來給你媽燒紙的吧?”伸手拿過我手上的袋子,握住我的手:“我陪你。”
我們走到路口,燕詳撿起路邊一個破笤帚,大致掃出一塊空地,取了幾張紙用石頭壓住,打開火機點燃了。
因為有風,火呼呼地著了起來,熱辣的火焰將周圍的空氣都熏熱了,本來凍的發疼的麵頰微微恢複了暖意。
我跪在地上將袋子裏的紙拿出來,一打一打擱在火上點燃了,默默向我媽祈禱,請她體諒我情不自禁的荒唐的愛情,告訴她我以後會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即使不能如她所願當個好丈夫、好父親,起碼會當一個好男人。
撂下最後一打紙,我給我媽磕頭三個頭,又替我哥磕了三個,剛要站起身,燕詳忽然跪在了我身邊。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靜靜跪了片刻,麵向西方磕了個頭,這才拉我起來,低聲說:“我跟你媽說了,以後會照顧好你。”
我心裏一熱,不由得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大而寬厚,手指冰涼,掌心卻很溫熱,握起來感覺很安全,很可靠,就像他的人一樣。
地上的火滅了,燕詳踢開石頭,讓大風把紙灰卷走,看著它們全都散開了,這才說:“好冷,回去吧。”
我們回了我家,進了門燕詳看到了玄關掛著的大衣。疑惑地問:“家裏有人?”
“嗯,有客人,是我們項目組德國方的技術總監,馬庫斯。”
燕詳“哦”了一聲,我又跟他解釋:“他過年不回德國,又想看看中國人怎麼過年,我就帶他回來了,剛才去我大姨家吃了年夜飯。”
“我還沒跟你一起吃過年夜飯呢。”他皺眉:“不行,我嫉妒他,你得補償我。”
我笑著看他:“怎麼補償啊。”
“我餓了,你給我做年夜飯吃。”
還好我和馬庫斯下午準備好了包餃子的材料,午夜一點,我在廚房裏和麵,燕詳抱著杯茶倚在門上看我幹活。
“晚上沒吃飯嗎?”我問他。
“下午四點多在國道邊吃過,下雪路況不好,到T市已經十點半了。”
“你一個人?”
“老趙開著車子,住在臨江大酒店。”
“哦”我手下不停,心裏卻一直想著怎麼開口問他那件事,想了半天才說:“家裏……不用陪……過年嗎?”
燕詳走過來,將茶杯擱在櫥櫃上,從後麵抱住了我的腰:“我準備的差不多了,春節長假過完就跟她提離婚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