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勾欄數年,猜到她不願淪落風塵的客人也是有的,卻沒一人知她真心愛的原是這般野鶴閑雲的日子。
謝鑒自此成了花雪樓的常客且是座上客,常常一住便是數日,同那眠卿飲酒作曲,絲竹相樂,不知妒殺了多少世家豪富、五陵少年。
他這次回家,雖隻是待了兩日、給祖宗磕了幾個頭便完事,卻也不由得胸中氣悶,便不耐煩風月場上的膩語豔聲,隻想同眠卿敘敘。而花雪樓直到元宵那日才開張待客,他是知道的。
在客棧中住了沒幾日便是元宵佳節,謝鑒一直睡到正午才起來,簡簡單單吃了些東西,又拿過一卷閑書來看。直到傍晚時分,看看街上許多人正忙著擺那彩燈紙坊,遊人漸漸盛了,便起身往花雪樓去。
入得門去,見那老鴇正忙著招呼客人,一轉眼瞧見了謝鑒,喜笑顏開的道:“謝公子來了。眠卿姑娘說您今個兒準來,可不是就來了。眠卿姑娘正在抱琴居等著哪。”這“抱琴”的名字,卻是自謝鑒初訪後改的。
謝鑒雖從未給過花雪樓一分銀子,他在花雪樓作的新曲子卻是最多,也不知替那老鴇賺了多少錢財,因此那老鴇見他來,心裏極是樂意。
謝鑒進了抱琴居,果然見眠卿著了一身水白點洇紅的衫裙正在等著,幾上略備了幾樣果蔬,另擺了一把白玉壺,一雙水碧杯。謝鑒一麵坐下一麵笑道:“‘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眠卿將它琢作酒杯,果然是物盡其用,方不負了如此美玉。”
他自識得眠卿來,從未見過她插戴過步搖珠釵等飾物,不過是在須以釵子簪別之處用緞帶極精致的束住。今夜便是用了淺碧壓鵝黃的絛子,雖無珠圍翠繞,一樣是無限風情。
眠卿輕笑道:“公子誇獎了。奴家猜著公子今日必會過來,特意叫人將前年藏下的梨花釀取了出來,正月無梨花可賞,且品品這梨花酒罷。”說著將兩隻杯子都斟滿了。謝鑒拿了一隻在手裏,隻見那玉杯碧得空靈,那酒清得沁透,更兼醇香繚繞,鬱而不烈,當真是未飲先如醉,先讚了一聲“好”。仰頭一飲而盡,卻再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形容了。眠卿陪了一杯,又將杯子滿上了。她心思靈巧,看出謝鑒今日隻有喝酒的興致,便不多話,隻是陪他飲酒。
謝鑒連盡三杯,微醺道:“眠卿為我唱支曲子如何。”眠卿聽他如此說,便起身取了一具琵琶,隨手彈撥幾下,道:“不知公子想聽什麼。”謝鑒道:“既是舊人相逢,唱支舊曲罷。”眠卿想了想,道:“如此公子就請彈一曲《楊叛兒》。”將那琵琶遞了給他。謝鑒學的是張野狐的指法,這一手琵琶在長安城裏隻怕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謝鑒接過琵琶來,果然錚錚琮琮的彈那《楊叛兒》。眠卿和著琵琶柔聲唱道:“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何許最關情?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爐裏沉香火,雙煙一氣淩紫霞。”他二人一彈一唱,彈得滾珠落玉,唱得遏雲回雪,又如風擺碧荷,柳拂水雲,一音一節都配合無間。引了不少人在外麵聽著,更有許多豪富貴戚拿出金銀珠玉給老鴇,要那唱曲姑娘相陪,聽說是眠卿才罷了。兩人在內卻是一點不知。
眠卿笑道:“我既為公子唱了曲子,公子豈不該為我作支曲子麼?”謝鑒笑道:“自然是應該的。不知眠卿要我作什麼樣的曲子?”眠卿低頭想了一想,麵上淡淡添了哀戚之色,低柔道:“奴家是金陵人氏,自六歲流落長安,從未得過家鄉半點消息,思鄉腸斷,也不過徒費紅淚罷了。公子就替奴家作個思鄉的曲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