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鑒飲了一杯酒,大笑道:“眠卿真是給我出了難題目!謝鑒從來隻認酒鄉是故鄉,此時正如坐故園槐蔭下,竟要我作什麼思鄉的曲子,不是難為我麼?”

一麵又沉吟,取了一根象牙箸一下一下輕輕敲著那水碧杯,半晌,用了《董嬌饒》的調子,清聲唱道:“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誰人。”眠卿聽得怔住,半晌微帶嗚咽道:“好一句‘舊山雖在不關身’。”又不由得暗傷身世。任是如何美貌動人,也終有暮春紅顏謝的一日;這“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誰人”明裏是說舊家美景不知誰人玩賞,暗裏卻是憐她身如曲江池畔柳,任人折攀。當下抱起那琵琶來,淒淒切切自唱了一遍,她唱得比謝鑒情茂許多,當真是一顆愁淚萬點碎,半寸愁腸千般疊。

謝鑒也不知給她觸動了哪般情懷,大笑道:“人生苦短,有哭哭啼啼的功夫,何不飲酒暢懷?眠卿才識廣博,竟連‘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也不知麼?陪我再喝十碗!”將那梨花酒壇挪上幾來,一杯杯的竟不停手。也不管眠卿如何。

外麵花燈正盛,處處火樹銀花,透進了窗來,光影流映。滿天如霞似幻的熱鬧焰火又引得人聲鼎沸,歡騰雷動。謝鑒就著那一片燈影歡聲喝得痛快,青衿上酒水淋漓也不自知。

那梨花酒雖甘醇,後勁卻大,又是酒入愁腸,謝鑒片刻便已醉得不省人事,口裏一聲聲的隻是要回去。眠卿甚是奇怪,謝鑒來看她時,從未有一次不是留宿,柔聲道: “剛剛還唱了‘君醉留妾家’,怎地現下便要回去。”她卻不知謝鑒醉裏隻道自己身在洛陽,想要回長安去。謝鑒聽不見什麼,仍是要回去。眠卿知道同醉人計較不清,便命人備車,親送謝鑒回客棧去。

注:張野狐:唐玄宗時琵琶國手

五,醉鄉花盡

眠卿帶了兩名小婢扶謝鑒回房,進了門去,卻見一人動也不動的伏在桌上,不由微微一驚。走近了細看,那人卻是在睡著,隻露了半側如雪容顏,散著幾縷墨色亂發。那張臉睡態極是寧謐美麗,卻淺淺的帶著些憔悴。眠卿什麼情態沒見過,本身又是女子,卻也不禁起了憐惜之心。

眠卿正要將他喚醒時,那人卻自己睜開眼睛來,他眸子有如水玉,溫潤流盈。本是清徹,染了些夜色,竟有許多勾魂的意味。饒是眠卿閱人無數,也沒見過這等美少年。

令狐青怔怔的看著眼前女子,不明白她何以會來謝鑒房中,再一轉眼,便看到了醉酒的謝鑒。眠卿輕笑道:“怪不得謝公子醉成這樣還一聲聲的隻是要回來,原來有這般人物正等著他。若是我,莫說醉了,就是死了也要回來。”令狐青漲紅了臉,道:“我,我不是……”眠卿抿嘴一笑,隻道:“謝公子在這裏了,好好照看著。我可要回去了。”便帶著那兩名小婢回花雪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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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卿知道謝鑒雖與伶官戲子有些來往,卻是不好此道,不知這次怎麼改了性子,弄了這樣一個少年在身邊。她卻不知謝鑒自己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回事。

令狐青也不懂須將客人送出門外,隻是去看謝鑒。謝鑒酒量不壞,酒品也是好的,醉了便隻是睡覺。令狐青在床邊坐著,適才那女子任誰看了都知與謝鑒有甚曖昧,又想起謝鑒曾分明地拒他,心裏委屈之極。正月裏天氣甚是寒冷,便替謝鑒脫了外衣,展開了被子蓋著。自己隻是微嘟著嘴悶悶的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