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用敬語,口氣卻不甚恭敬。若澄臉色發白,手緊緊地抓著鬥篷的邊沿,低下頭。朱翊深每月都會寄家書回來,但那家書是寫給周蘭茵看的,從未有隻言片語提起過她,好似當她不存在一樣。
京城有不少人在背後議論她是掃把星,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然後又克死了撫養她的宸妃。也許晉王跟那些人想的一樣,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想到這裏,若澄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躲在素雲身後。碧雲氣不過,朝李媽媽喝道:“你怎麼說話的?娘娘臨終前,特意囑咐王爺照顧我們姑娘。再怎麼說姑娘也算是主子,你不怕我秉了王爺,治你不敬之罪?!”
李媽媽冷冷笑了一聲:“你們兩個丫頭別怪我說話難聽。王爺若記著你們姑娘,為何過往的書信中一次都沒提過她?他養著你們,不過是看在太妃的麵上罷了。我們夫人就不一樣了,她是太妃生前做主抬進王府的,又是王爺唯一的女人。若姑娘以後還想好好待在王府,理應知道該怎麼做。”
她話裏的意思,周蘭茵才是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若澄得看她的臉色行事。
“你不要欺人太甚!”碧雲看到李媽媽那副傲慢無禮的嘴臉就一肚子火。她本是宮裏出來的,沒得受這麼個糟老婆子的氣。
素雲連忙拉住碧雲,輕聲說道:“李媽媽的意思我們知道了,這就帶姑娘回去。”說完,拉著碧雲和若澄往回走了。
等她們走遠些,李媽媽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碧雲聽見了,氣得要回去跟李媽媽理論,素雲將她扯到一旁,低聲道:“碧雲,你以為我們還在宮裏?她說得沒錯,王爺一日不冊妃,這王府後宅便是蘭夫人說了算。我們不能得罪她。”
“可王爺回來了,王爺會給姑娘做主的!我們……”
素雲打斷她的話:“你我都深知王爺的性子,他會管內宅女人間的事嗎?這幾年王爺根本沒把姑娘當一回事,想必是聽信了謠言,覺得娘娘是被她克死的。你若真為了姑娘好,就別給她惹麻煩。等以後姑娘出嫁離開了王府,咱們便不用再受這些氣了。如今,暫且忍忍吧。”
碧雲聞言,看了眼站在廊下,臉上稚氣未脫的若澄,隻能先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
周蘭茵站在王府門口,裹著香色的潞綢鬥篷,露出底下翠藍的馬麵裙,頭上戴著臥兔,珠翠綴滿發髻,一副貴婦人的裝扮。她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站在人堆裏也打眼。久候晉王不至,她有些無聊地摸著耳垂上的金葫蘆耳環,問身邊的大丫鬟香鈴:“你幫我看看,戴歪了沒有?”
“沒有,這對耳環最襯夫人膚白。”香鈴嘴甜道。
周蘭茵滿意地笑了笑,邊整理鬢角邊說:“一會兒見到王爺,千萬別提那個掃把星的事,免得給他添堵。”
“夫人放心,奴婢曉得的。隻是她若不識趣,自己跑來……”
周蘭茵冷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得知那丫頭愛吃螃蟹,昨日費勁送去那麼多醉蟹,希望她多睡一會兒,別來礙眼。這掃把星在府裏我日日都睡不好覺,生怕她把王爺和我也克了。偏生有太妃的臨終囑托,又不能趕走她。”
香鈴寬慰了她兩句,剛好李媽媽從門內走出來,到周蘭茵的身邊:“夫人放心,老身都辦妥了,那丫頭不會來的。”
周蘭茵剛要誇她兩句,路上傳來一陣“得噠”的馬蹄聲。香玲喜道:“快看,是王爺的馬車!”
馬車裏,李懷恩將窗上的簾子放下,對靠坐在一旁的朱翊深說:“王爺,咱們馬上就要到了。”
朱翊深手裏拿著書,沉默地看著。李懷恩直覺王爺這兩日不太對勁,想到他們剛從帝陵回來,他抱著雙臂,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家王爺不會被什麼附體了吧?
朱翊深不知李懷恩的想法,獨自陷在迷思裏頭。他明明死在泰興五年的乾清宮,可此刻,他竟回到端和三年,自己十八歲的那年。這一年,守喪期滿,他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皇陵,皇兄便將他召回京城。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有傳言人死之時,會將自己的一生再看一遍。可這夢從皇陵開始,一路做到了京城還沒有結束。而且他的五感,神智,經曆都那麼清晰真實,以至於他漸漸認識到,他並沒有死,而是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