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得很。 她的手一直牢牢地抓著我衣袖一角,身子蜷縮得緊緊的,宛若一隻受傷的幼貓。 我盡可能輕地掰開她的手指,她翻了個身,鬆了手中對我衣袖的束縛,與此同時,睡夢中逸出幾句模糊不清的囈語,輕輕軟軟,聽不分明,而在這翻身之際,隱約又露出了頸側那一片如雪肌膚。 我的目光不由得緊緊釘在了她頸側肌膚之上,同時心中升騰起一絲驚詫與疑惑來。 傷口……消失了? 我清晰得記得,之前她頸側這裏曾經有幾道細小的傷口,並不似身上那般嚴重,那女大夫也就沒有幫她包紮,隻是簡單上了點金瘡藥,如今單單過了這一夜,為何那幾道傷口竟愈合得這般迅速? 我伸出手指,在那片肌膚上輕輕撫了撫。 幾分凸起的觸♪感摩挲著指腹,那裏現出幾條蠶體一般的傷疤,透著一種與她本身瓷白的肌膚微微不同的粉色。 這不是錯覺。 我心中正狐疑,這時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那名女大夫掀開布簾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個竹篾編織的籃子。 她許是還沒睡醒,掩嘴嗬了個哈欠,聲音沙啞道:“喲,你醒了?” 我朝她點了點頭,她沒瞧我,徑自走到牆角豎著的藥櫥前,一邊從藥櫥的抽屜裏取出些藥材,依照分量用草紙包好後擱在竹籃子裏,一邊漫不經心對我道:“我這鋪子裏就兩間房,估計你這大姑娘家,也不好意思跟老娘我擠一塊,更別說去我那小兔崽子房裏了,姑且叫你在這委屈了一宿,你沒硌著哪裏吧?” “沒有。” 我淡淡應了句,瞧著女孩頸側幾近無痕的傷疤,忖了片刻,忍不住問她道:“你之前給她上了什麼藥?” 那大夫回過頭,停下手中抓取藥材的動作,懶懶道:“那可是我鋪子裏頂好的金瘡藥,祖傳秘方,別家鋪子可沒有的。怎麼,你懷疑我賣假藥不成?” “不是。”我低喃道:“我隻是好奇,這世上有什麼靈丹妙藥,能在一夜之間讓傷口消去,幾乎不留痕跡。” 那大夫聞言,怔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臉色立時一變,換上了一副略顯死灰的顏色,擱下手中藥籃,快作幾步走到了床榻邊上。 她伸手去探了探女孩脖頸,麵上驚詫不已,猶豫了片刻,輕輕揭開女孩身上纏著的部分繃帶,隻瞧了一眼,便咂舌道:“老天爺,這不可能,活見鬼了。” 我稍微瞥眼去瞧,果然如我所料。 女孩身上肌膚也是如此,不過傷口比脖頸處要深上許多,愈合得並沒有脖頸處那麼完好,有些地方還留了血痂。 那大夫後退幾步,強自鎮定道:“你這妹妹,你這妹妹……生來就是這樣的麼?還是以前服過什麼……什麼改變體質的靈藥?” 我低聲道:“她不是我妹妹。” 她眼睛越發睜大了,全然沒有之前氣勢:“什麼……不是你妹妹?” 我點頭:“隻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罷了。我不認得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什麼都不清楚。” 她一時語塞,因著她先前以我未能妥帖照顧親妹妹為由,大聲嗬斥,並未給過我幾分好臉色,如今才明白過來,臉上不由閃過去一絲尷尬之色。 我續道:“她現下這副模樣,是否還需要醫治?” 大夫訕訕道:“都這樣了,還醫治個啥。傷口已經愈合,等下她醒過來後,估計就能走能跳了,我頂多再給開點補身子複原氣的湯藥。你結過帳後,便可以領她走了。” 我即刻拿出銀錢付賬,那大夫接過銀錢,又看了眼榻上女孩,搖了搖頭,藥材也顧不上挑揀,端著竹籃子飛也似地出了內堂。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我去打水洗了把臉,再回內堂等了許久之後,女孩才醒轉過來。 她輕輕“嗯”了一聲,雙手撐著床榻,坐起身來。琥珀色眸子沉澱著幾絲迷茫散亂的目光,竟有幾分慵懶之意,這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如果不明白昨日發生之事的人,定會以為她隻是一夜好眠,此刻才剛從夢中睡醒。 她瞧見我,並沒有吃驚,歪著腦袋,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我。臉上淡淡的,也不說話,整個就似沒有多少感情波動的精致人偶。 “身體感覺好些了嗎?”我問她。 她單薄的嘴唇翕動了下,自喉嚨裏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並沒有回答我。 “抬一下手臂試試。”我接道。 她依言而行,動了動手臂,但是仍舊不說話。 我卻並不在意,這樣做隻不過是瞧瞧她是否真的複原了,又說道:“下床來走動幾下。” 這次她倒是開口了,嗓音有些啞:“……好。” 我去一旁取烘幹的鞋襪過來,彎下腰幫她穿上,她下地後,在地上踏了踏,來來回回在我麵前安靜地走了幾步。 雖然略微有些蹣跚,但是終究,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雖然這其實並不正常。 受傷如斯嚴重,尋常人估計要在床榻上纏綿好些時日,而她卻像睡一覺醒來之後,完全脫胎換骨,又重新得了一副康健身子。 奇怪的女孩。昨日一切,仿佛隻是一場夢。 我上下端詳了她許久,半點也猜她不透,她也抬頭望著我,過了許久,我卻聽到了一聲極細微的“咕嚕”之聲。 她下意識撫了撫腹部,白皙漂亮的臉驀地有些紅,怔了許久,抬起頭來,淺灰宛若琥珀的眸子窘迫地盯著我。 我瞥了她一眼,輕聲道:“肚子餓了麼?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說完領著她朝外頭走去,她很乖覺地跟在我後麵,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掀開門簾,就見那大夫在櫃台一旁提筆寫著什麼,青衣短打的少年托著下巴,在旁靜靜看著她手下動作。 那大夫見我們出來,臉色有些難看,我朝她點了點頭,權且當做致謝,臨到出門時,卻又隱約聽到那掌櫃的兒子低聲道:“哎,娘,那小妹妹生得那麼好看,就是眼神空空的,瞧著瘮人了點。不過怎麼……她怎麼這就能下地走路了?娘,你真是華佗在世,手段還真不是吹的,這都能被你一夜之間治好。你給她上了什麼藥?簡直忒神了!” “給我閉嘴,一邊涼快去,別來煩我……小兔崽子。” 出了醫館,外麵正值鬧市,一片喧嘩,明晃的日頭已經升上來了,刺得人眼睛有些疼,我眯了眯眼,盡量挑選人少的地方走,隨即尋到了一處僻靜的飯館。 小二很快便過來喚菜,我看向她:“喜歡吃什麼?” “甘月酥。” “什麼?” “甘月酥,軟軟的,甜甜的,娘親以前經常做給我吃的,我很喜歡。”她抬起頭,臉上終究顯出一絲神采來,“你吃過麼?” “……沒有。” 連這名字都沒聽過。 她低下頭,表情黯然。 之前聽她說爹娘去世了,自己連名字也記不得,可是娘親做的點心滋味,倒是記得很清楚麼? 小二有些尷尬地插話道:“姑娘,你們兩位到底要點些什麼?那甘月酥,小店可沒有。” 我對小二道:“各樣小吃都來一些罷,分量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