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範江彬調動兵馬,寧肯舍命抗旨也不肯交出南京城四門鑰匙——自己又何忍作壁上觀,任他斷送了大明江山?

(五)

他是天下至高無上的皇帝,又有誰管得了他?

別說太後不在這兒,就是在也不管用——素來傳說皇帝並非太後親生,而是抱養的宮女的兒子;張太後是個沒甚見識的庸懦婦人,兩個哥哥貪瀆枉法,太後一味偏袒縱容娘家,與皇帝早就母子不親——自己不正,自然也不好去管兒子;母子倆素來是各行其是,誰也別招惹誰。

倒是南京兵部的喬尚書清忠明敏,皇帝喜歡胡鬧那叫沒法子,可真要動到真事上,那便一切依照太祖高皇帝傳下來的祖製辦——比如江彬為了便於調動兵馬,軟硬兼施向他要南京城四門鑰匙,甚至鼓弄出皇帝親自來要,他被逼無奈,隻能擺下太祖靈牌和家法“大誥”,連皇帝也無可奈何。

皇帝也就是因為喬尚書削了他的麵子,又抓不住他的錯處,後來才尋個破綻,將跟他交好的同年陸侍郎廷杖三十,而且是在百官麵前去衣受責,大加羞辱,並讓喬尚書親自監刑,報了一箭之仇。

說到皇帝這個舉動,顧七又氣又笑——“看來皇上也還沒糊塗到家,總算沒以抗旨不尊的罪名殺了喬尚書——可是這般放過又不甘心,才弄這孩子氣的手段來報複他!”

顧峋風也是恨鐵不成鋼——“他要真是昏庸無道,我也就不管了,可他就跟個淘氣孩子一樣,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其實本性不壞——當初陳太傅、李閣老在朝,好歹是他幼時的師傅,他還不敢太放肆,如今這些朝臣是他提拔起來的,本就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江彬為虎作倀,哪裏還有人管得了他?你是智多星,調教人最有辦法,可想想怎麼調教咱們這位萬歲爺?”

顧七微一沉吟道:“大哥說皇上象個淘氣孩子沒有定性,確實不錯,總要有個他肯親近的人引導著他,前陣子大哥在他身邊就不出大格,就是江彬老把他往邪路上引。”

顧峋風道:“可是他如今也不想見我了。”將上回皇帝裝作沒看見隻管躲著自己的事說了一遍。顧七道:“他躲你說明他見了你心虛——皇上跟大哥的情分,你隻消找上門去,讓他躲不掉,他不敢把你怎麼樣——不過別一見麵就訓他,總得跟他真正交了心,再說什麼就容易入耳了——如今能管咱們這位萬歲爺的人也隻有您了。”

顧峋風點了點頭,當即探明皇帝行蹤,在他盡興玩了一天,打馬回宮的路上等他——雖有幾十名侍衛環伺在鞍前馬後,顧峋風長身玉立,雖隻有一人一馬,卻遮不住的颯颯英風;皇甫駿隔著十來丈一看見他,一下子便勒住了馬。江彬一皺眉,手一擺,幾十名侍衛登時擋在了兩人身前。

顧峋風冷冷一笑,兩人對視片刻,皇甫駿一擺手道:“你們退下。”一抖韁繩馳到他身前,道:“峋風,你回來了。”

顧峋風看他賠著笑臉也發不出脾氣,一笑道:“你不願意我回來?”皇甫駿道:“這話說的——我幹嗎不願意你回來?陳湘呢,跟你一道來了嗎?”

顧峋風道:“他大病了一場,得在家靜養。”皇甫駿道:“那你又是跟阿衡他師父一路來的?”

兩人說說笑笑,一道回宮。江彬插不上嘴,狠狠盯了顧峋風一眼,躬身告退。皇甫駿知道兩人不對眼,也不阻攔。

兩人對酌一陣,顧峋風道:“你跟阿衡算是怎麼著?”皇甫駿歎了口氣,道:“隔著一千多裏地,還能怎麼著?”顧峋風默然,道:“也是,你現在夜夜作新郎,仙姑美人無數,真有他在眼前,哪能這樣自在?”

皇甫駿苦笑一聲,道:“人生短短幾十年,眼一閉就是一輩子,不如及時行樂!”顧峋風看著他道:“能行樂自然是好,可是不是真正的快樂,隻有自己知道。”

皇甫駿悶悶喝了幾杯酒,歎道:“峋風,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逍遙自在,想去哪兒去哪兒;和自己喜歡的人長相廝守,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離不棄!”

顧峋風看他說著話眼圈發紅,知道他酒後吐真言,遂道:“你是皇上,要調阿衡回來還不是易如反掌?”皇甫駿道:“回來也沒用——偶然見一兩麵還行,時間一長就吵架,吵著吵著就煩了,還不如這麼遠遠的——算了,不提那些,你這回多留些日子吧?”

顧峋風點點頭,道:“你要想我留下我就陪你,隻怕你嫌我煩。”皇甫駿道:“誰嫌誰呀?我怕老拉你陪我,阿衡他師父要恨死我!”

當夜兩人依舊抵足而眠,顧峋風道:“你心裏不快活?所以日日留戀花叢,天天喝得大醉,作出很快活的樣子來麻痹自己?”

皇甫駿道:“沒辦法,我是個愛熱鬧的人,可不慣冷冷清清一個人睡——做皇帝也有個好處,無論如何不會缺人陪我。”

“那你知道人家是因為喜歡你還是因為你是萬歲爺?”

“我管她是因為什麼?我貪她的色,她貪我的錢,大家各取所需——在一塊兒高興,不在一塊兒也不想,多麼輕鬆自在?”

顧峋風看他迷迷糊糊昏睡過去,漸漸沒了聲息,自己心下卻睡不著了——隻當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誰知他並不是糊塗,而是孤淒無奈——他天天珠圍翠繞,卻原來是怕冷清;可是就算美人無數,又有誰能解得了他心底深深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