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骷髏,不過外相。”

天心月還能想起那個人說出這句話是硬邦邦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可是再可愛,這個人還是要自己的命呀。若是剛剛毀了群芳穀的天心月,或許會說,好吧,我沒有什麼要做的事了,現在你要的話我就給你吧,不用謝我,隻需清明寒食記得為我上香就好啦。但若是現在的天心月……她已然知曉活著是那麼美好的一件事,廻光告訴了她活著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太想活著了,她喜愛廻光送她的鳳尾琴,並非哪一位目標人物喜歡而迫使自己去喜歡,而是自己真正的喜歡。她喜歡在移花宮內種上成片的茶花,花開之際於花中起舞,好似要羽化登仙而去,而非是為了驚豔誰,討好誰,隻因為她喜歡這麼做。

她舍不得那把琴,也舍不得滿園的茶花。

現在的她想活著,比在群芳穀內充滿恨意時,都更強烈的想活著。

天心月怔了怔,又轉回了鏡子的方向,伸手點了案上口脂,細細的塗抹在自己淡色的唇瓣上。桃花的嫣紅色在她的唇齒間蕩開,隻是點點紅色,便將她原本偏向寡淡的氣色襯得豔不可言起來。

婉如剛敲響了房門,便見案前的天心月染了胭脂,向她微微一笑。

婉如竟是覺得在這一刻,便是為她去死,也是甘願的。

天心月當然不會要求婉如去死,她還要維持住“鸞鳳”這個身份,好讓西門吹雪心甘情願的愛上自己。她請婉如帶她去走一走。

婉如是萬梅山莊管家的孫女,自幼長在這裏,這裏的一草一木,或許執著於兩點一線的西門吹雪都沒有她熟悉。

婉如拉著天心月指著前麵一片梅林道:“這裏就是莊主練劍的地方,不過我們不能走太近。”

天心月好奇道:“為什麼?”

婉如苦著臉:“莊主練劍的時候可不會管別人的,靠得太近,不覺得會被誤傷嗎?”

天心月便笑了。西門吹雪劍術造詣可是連廻光都讚不絕口,若說這樣一位劍客竟然不能做到劍氣收發隨心,練劍時還會誤傷旁人,她絕不會信。

但她卻沒有要提醒這姑娘的意思,相反,她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於是她道:“我昔日在移花宮內閱覽典籍,曾有幸窺得諸多劍譜,一直想要見一眼‘一劍霜寒十四州’是何等光景,隻可惜宮主從不用劍。不過,今日既有有機會能一觀先生舞劍,想來是我之幸,即是幸事,自要牢牢抓緊。”

婉如聞言,登時跺了跺腳急道:“哎呀,鳳姐姐,你身體這麼差,要是莊主誤傷了你怎麼辦!”

天心月柔柔道:“你也說了,宮主脾氣暴躁,她都未曾傷到我,你也該對我多些信心。”

婉如欲言又止,她非常想說:西門吹雪和廻光能一樣嗎?廻光知道憐香惜玉怎麼寫,西門吹雪他不知道啊!

可是她攔不住天心月,眼見天心月往林子裏走,急得不行。她也先跟去,以免發生什麼意外,但天心月卻看出了她的膽怯,說是風寒,請她去為西門吹雪取件披風來。

婉如很想拒絕,但天心月的模樣又令她說不出別的話。隻得快去快回,以免發生意外。

但她不知道,天心月就想要發生點什麼意外。

一個人若是對自己都能狠下十分的心腸,那麼這天下大約也就沒有什麼事是她做不成的了。

雖然已經快要進入初夏,但天心月仍覺得有些冷。或許是這林子裏的劍氣太過淩厲,又或許是她的身體確實撐到了一個極致,讓她在極為和煦的春風裏,都感出寒冷來。

她輕輕向雙手嗬出一團熱氣,踩著鬆軟的泥土往前走去。

這些她經過的樹椏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劍痕,天心月停在外圍看了看,通過劍痕的高度、深度,幾乎都能看見西門吹雪的一生。大約七歲時,年幼的雙手才能舉起一把正常尺寸的長劍,在最外圍的樹椏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道劍痕,而後再往後,十四歲頗有俠名,連高高的樹幹上也留下了他銳不可當的少年意氣。再往後,劍痕反而少了,隻有瀟瀟春日落葉,印證著劍的主人越發高深難測的造詣。

天心月彎下身,撿起了一枚被割裂成兩片的樹葉,指尖輕輕再上拂過。

仿佛擦過什麼再珍貴不過的珍寶。

風乍起!

天心月微微抬起了眼。

西門吹雪握著劍,一襲白衣。

他握劍的手非常穩,即使這把劍的劍尖距離天心月的眉間僅有一寸,即使周遭劍氣已將她的鬢發吹揚——但天心月麵色未變,而她鬢邊的黑發也未曾飄落一根。

絕色的美人雖有病色,但唇染胭脂,身著杏衣。她手裏撚著一枚被割裂的樹葉,眉心前立著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但她依然柔柔地、美麗地笑了開來。

如梅花初綻。

她讚歎道:“先生劍法果然高超,劍氣收放自如,令我佩服。”

聲音如梅間白雪簌簌,飄落水池,悄然不見。

西門吹雪盯著她看了很久,好半晌才收回了自己的劍,挑眉問:“你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