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活得年歲雖算不得久,但見的人已足夠多。
她曾見過王小石挽留刀從劍身出鞘的一抹溫柔刀光,也曾見過神侯府冷四爺快劍出鞘的冰冷肅殺。
但沒有人的劍會像西門吹雪的劍一樣。這把劍太純粹了,它像是從未被它的主人賦予過任何意義,鋒利的刀刃上每一寸都幹淨地讓人無法產生任何聯想——沒有生也沒有死。相反,他竟似才是被賦予意義的一方——是劍,讓眼前這個男人成了西門吹雪。
“他是劍。”
天心月在這一刻終於真切的感覺到了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她竟似半點也感受不到不安與動搖,相反,她的笑容竟然透出了幾分真心實意起來。
她凝視著西門吹雪,回答道:“不,我不懂劍。”
——我終其一生大約也無法看透你的劍,但我卻能看懂你。
一把劍。
天心月笑得越發甜美。
這可真是太好懂了。
人要比劍複雜。
劍則單純的多。你握住它,衝為刺,橫為劈。它板直不屈,一塊煉鋼打頭鍛尾,雖全身鋒利見血,但卻將劍芒彰顯的清清楚楚。
它化不成繞指柔,但同樣的,它連一點兒也未曾隱藏,你更本無需去揣度,因為他早已畢露鋒芒。
這讓天心月最為擅長的技能似乎化作了無物,但卻奇異提高了天心月的自信。
——是劍總好過天生冷漠。若西門吹雪當真是冷漠入骨的性子,天心月一時半會兒倒還真不好下手。既然不是天性冷漠,天心月便覺得自己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西門吹雪收了劍。
天心月喚道:“西門先生。”
他分了一眼給出聲的人。即使是他,麵對天心月也會留下半分於於地,不至於當真視若無物。若是這天下當真有人能將她視為空氣,那恐怕便當真不是人類了。
天心月道:“我讀過《劍陣》。”
西門吹雪的眼眸微亮,他沉聲問:“李觀魚所著?”
天心月頜首:“李前輩所著,藏於移花宮內。”
移花宮最出名的絕學雖是移花接玉,但移花宮主卻不止隻會這一種功夫。江廻光的“金絲縛”就使得極好,當今武林能從她手中金絲長緞中脫身,逼她用出移花接玉掌法的,恐怕還不足十人。
既然有以長緞作為武器的江廻光,自然也就有對劍法癡迷的移花宮主。早些年間便聽聞《劍陣》在移花宮內,但大多人不過將之當做坊間傳聞,不曾在意。畢竟若是《劍陣》當真在此,繡玉穀為何從未使用過,反倒更熱衷於奇門遁甲?要知道移花宮可從不是低調之眾,而《劍陣》殺傷力也遠非奇門遁甲可比。
然而《劍陣》確實就在移花宮。
被江廻光和另外幾本秘籍齊齊墊在書房凳子腿下,用來幫助幼時的自己能夠上書桌的高度。
這些小事自然不必與西門吹雪提及。天心月隻念了《劍陣》的前三句,僅這三句,便足以讓西門吹雪判斷她話中真假。
天心月道:“我受先生諸多照顧,若是先生需要,我便書信宮主,為您拓下一份。”
西門吹雪是愛劍之人,他自然也愛《劍陣》。
這個男人不過思考一瞬,便痛快點頭。他道:“好。”
一句“好”,天心月便明白,西門吹雪是承了她這份情了。
作為西門吹雪的病人,天心月並不打算當真脅情要挾,先不提西門吹雪是不是個能被要挾的人,她的目的從一開始便不過是能與眼前這名劍客做進一步的接觸,好讓她對這個人能有更多的了解。
天心月來了梅林,西門吹雪也收了劍。他看了眼天色,便徑自邁步出了梅林,似身後無人。天心月也不覺被輕慢,她輕柔的笑著,在西門吹雪離開後仍然立足於梅林,甚至點起腳尖,伸出手指壓了枝頭,傾身低聞。凜冽的白梅香氣縈繞在她鼻尖輕浮,熟悉的花香撫慰了她的眼梢眉角,讓她露出了笑來。
西門吹雪側首,便見杏衣的女子婷婷立於白梅之間,她膚白若紙,清透間似連指尖白梅花瓣也遜上三分。
而她的笑,則恰似春風。
有那麼一瞬,西門吹雪似乎明白了為何江廻光不惜傾盡移花宮之力,也要保住她的命。如此人間絕色,若就此凋零隕落,未免太過可惜。
晚間時分,天心月在喝藥入寢前,先提筆給廻光寫了一封信。她信裏的內容寫得很平淡甚至很簡單,哪怕陸小鳳來看,也不過隻是移花宮的琴師向宮主請求首肯,將《劍陣》默予西門吹雪。但天心月心裏清楚,以她和廻光的關係,莫說是默一本《劍陣》給西門吹雪,隻要她拿走的不是《移花接玉》,都無需通報廻光。
她這封信隻是報平安,好叫廻光知道她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