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提筆寫完的那一瞬,出了一會兒的神,以至於她在落款處無意識寫下了“天”的第一筆,幸虧她回神的快,筆下一轉就改成了鳳。她寫好信後,放走出房門,找到了在隔壁廚房替她熬夜的婉如姑娘,托她寄信。
月色下的天心月沒了白日裏的胭脂點綴,看起來越發纖弱體虛。婉如見著她泛著白的唇齒,便心憂這夜風會不會擾了她,連忙請她回去歇息。
天心月道了謝,想說她中的毒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又不想過多的惹上這姑娘擔心,便隻是道了句謝,按照對方的意思,早早的回了屋子,躺在床上歇息。
萬梅山莊的宛如姑娘替她留了一盞燈,又擔心她一個人住這麼遠的地方,晚上有個萬一無人問津,便有些遲遲不願走。天心月怕她當真守自己一夜,即使由於中毒的關係睡意很淺,也連迫著自己睡去。
許是這屋子藥香纏繞的緣故,天心月沒多久便入睡了。
她的眼簾合上,墜進了無邊的暗裏。
天心月夢見了過去。她很少會夢見過去,因為她總覺得回憶過去是種懦夫的行徑。過去光彩也好慘痛也怕,即是過去,便是不值得多看的曾經。人的時光匆忙,單是放在眼前於未來尚覺不夠,又哪裏來的時間沉湎過去。
可她偏偏夢見了過去。
她夢見自己被人牙子毒打,賣進了群芳穀裏去。她夢見寒冬臘月裏被關進冰房,從木窗飄進來的白雪將她淹沒。她夢見了她最黑暗無助的那段日子,連那顆早已百毒不侵的心似乎也回到了當初那般可笑軟弱的境地裏。
她在群芳穀的大火中茫然而無所去從,眼前近乎要灼燒待盡的紅色裏,漸漸顯出人來。
天心月費力的想,對了,我是這時候遇見的廻光。
可夢裏火光的盡頭不是她。在天心月的夢裏,她等來了原本想等的那個人。
神侯府的冷血提著他的劍,氣息冷的好似玄鐵寒冬。他用著那雙泛著碧光的眼睛看著她,看得天心月的由鐵打成的心化成了濃稠肮髒的鐵水,流經四肢百骸,映出了她萬般的不堪來。
天心月在夢裏問:“你來殺我嗎?好呀。”
可夢裏的冷血隻是看了她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天心月朦朦朧朧的想到,如果冷血已不願殺她,廻光又不來,她該何去何從呢?
身後的火焰愈演愈烈,大有要將天地都燃盡的意思,天心月回過了頭,她看著那些火苗一點點舔上了自己的裙角,無動於衷。
突然間,她的手指又動了,她蹲下身,開始飛快的撲滅自己身上的火苗。
天心月心想,她不能死。她已經見過了花開,遇到了廻光。廻光不來,她便去找。
天大地大,沒有容身之所,她便給自己造一處容身之處,沒有人等她,她便自己等待自己。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天心月如溺水之人般猛地吸進了一口氣,又因為這口氣嗆得差點哭出眼淚。她扶著床沿喘息,一旁的婉如輕拍著她的後背,因為害怕而急紅了眼角。
她哆哆嗦嗦地對天心月道:“鳳姑娘,你是怎麼了呀,睡前還好好的,怎麼睡著了反而發起病來!”
天心月虛弱地笑了笑,安慰著身前的小姑娘:“沒什麼大事,夢魘著了。你是不是在我屋裏點了安神香?我用不著這個的。”
說著她見到了自己手上穴位被施了針,天心月抬頭向屋內看去,便見西門吹雪披著件薄衣,正在她的桌前提筆寫著藥房。他的黑發烏沉沉鋪在身後,當筆尖最後一筆落下,西門吹雪便拿了給青衣的小姑娘,開口吩咐:“按著方子,給她煎藥。”
婉如捏著袖口擦了擦眼角,“唉”了一聲,拿著方子便匆匆去一旁的藥廬。屋裏一時間隻剩下了兩人。天心月頓了一瞬,開口打破沉默,柔聲道:“勞煩西門先生。”
西門吹雪聞言,多看了她一眼。他眼眸清亮,仿佛一眼就能看進天心月的心裏去。
西門吹雪從不迂折,他一針見血道:“她心憂你因病難眠,為你點了安神香。”
“這本沒有過錯,可你卻連安神香也受不住。”
燭光下的西門吹雪透出一分懶意,他眼中透出興趣:“鸞鳳。”
天心月聽見他淡淡的叫著自己的“名字”:“江廻光有沒有告訴過你,心思過重也是病。”
“你連自己的夢境都要控製,這可不像個琴師。”
天心月的指尖僵住,她笑了起來,朝著西門吹雪的方向微微頷首:“先生說的是,不過夢境而已,沒什麼可怖的。”
她仰著頭,笑容輕柔:“將香點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