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未入群芳穀前,也曾是個柔軟的小姑娘。雖然她已記不大清楚那時的自己,但好歹還有那麼點印象。
她被人牙子拐走,與家人走失,似乎是發生在元宵燈節裏,她吵著要最大最亮的那盞牡丹燈,央著家人為她去取。家人拗不過她,囑咐她等在原地。可是她一轉頭又被別的新鮮事物給勾走了,吵吵鬧鬧脾氣又不好,這麼輕易的被人牙子給套住,最後還因為這身敲不碎的硬骨頭,被賣進群芳穀裏去。
群芳穀是個什麼地方?江湖傳言是自蝙蝠島後人間最大的銷金窟——這是對客人而言,對被養在群芳穀裏的這群女孩來說,這地方比煉獄更可怖。
群芳穀是個求死都不得的地方,再硬的骨頭也能在這裏給你敲碎了磨成粉。
天心月的骨頭碎了,一顆心似是在鹽堆裏滾過。她變得沒什麼不敢做的、也變得對疼痛而麻木。
針紮在心口上算是疼嗎?
被夢魘折磨安不下神來算是痛嗎?
天心月都不覺得,她覺得都可以忍。
所以她輕描淡寫說出了這樣的話,不是為了同西門吹雪賭氣,而是她真的不在意。
隻要最後能從西門吹雪手裏得到她想要的,哪怕夜夜無法安眠,又算得了什麼?
天心月低垂著眉眼,淺淺地笑。
西門吹雪瞧著她,敲在桌麵上的食指止了了一瞬。他的手對於一名劍客而言著實太好看了些,不僅修長白皙,且無半點傷痕瑕疵,可就是這樣的一雙手,在執著一柄連廻光都忌憚著的劍。
西門吹雪從桌上收了手,白色的外褂披在他的肩上。他起身,對天心月道:“我救不了求死之人。”
天心月聞言,眼睫微抖,她輕聲的說:“我想活的。”
“我很想活著。”
西門吹雪邁出房門的步伐頓了一瞬,他回頭看了天心月一眼。倚在床邊的少女垂著眼簾,瞧起來比三月枝頭初綻的白梅花瓣還要柔弱。甚至無需你去觸碰,單單倒春寒落下的雪,就似能壓垮她的花蕊瓣尖。
但即使被雪埋沒了,隻需有一絲光從霧靄中透出,照在雪上。雪融化了,那花便能顫顫微微地又舒張開來。
它本就是能在冬日裏存活的。
西門吹雪自遇到天心月起,算算也有了些時日。直到今天,他才覺得自己從她的嘴裏得到了一句真話。
她確實不想死,她比誰都想活。這樣強烈的、激烈的意誌,即使說得再輕,西門吹雪也能感受到。
他頓了一瞬,回頭又看了一眼天心月。
天心月聽見他說:“那就好好活著。”
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構成簡單,住下不過三日,天心月便摸了個透。這莊子裏除了必要的灑掃侍女外,竟連護院都沒有幾個,她唯一見到的侍從與其說是護院,倒不如說是花匠,順便幫著侍女們做些她們做不來的活計。
唯二能在西門吹雪麵前能被記住的侍從,也就隻有他的老管家和老管家的孫女婉如。
天心月倚在藥廬外的藤椅上,此時尚是春日,她的腿上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由雪白的兔毛織成的毯子。天心月瞧著萬梅山莊以素色為尊的裝飾,問了婉如一句:“西門先生喜歡素色嗎?”
穿著嫩青色、像是楊柳枝條一樣朝氣蓬勃的可愛女孩聞言,停了原本的動作,轉而向天心月看來。婉如說:“不知道唉,反正從我記事起,莊主就一直穿白色了,應該是喜歡的吧?”
她想了想:“他愛幹淨。”
天心月聞言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雖然指甲上因為中毒的緣由泛著點青白,但指縫裏連最小的微塵也無,手指光潔無瑕,當得上一句指若柔胰。她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也算是愛幹淨,雖然她不喜歡素色的衣裳,喜歡色彩鮮豔的,但忍過這段時間也算不上問題。
她正想著,婉如瞧見了,卻誤解了什麼。
她的眼裏露出了狹促的光,噙著笑意對天心月說:“鳳姑娘什麼都不用擔心,你這樣好看,就算如今病了,也是最好看的病人。所以就算鳳姑娘穿紅戴綠,也一定是最好看的紅和綠。”
天心月差點被婉如這樣的話給逗笑,她看著這樣年輕又鮮活的女孩,自己仿佛也單純清澈了起來。她對婉如說:“我哪裏就能穿什麼都好了,你還小,不知道,女人的樣貌呀足有五分,是可以靠著後天打扮來的。”
說著她想到了什麼,朝婉如招了招手,婉如不解的放下了扇子,來到了她的身邊,坐在她身旁的藤椅上。婉如不知天心月有什麼吩咐,剛想要問,便見天心月溫婉的問她:“婉如姑娘,我可以為你梳一次發嗎?”
婉如有些緊張:“這,這怎麼好,你是莊主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