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給那些孩子們講課時,我多想講講我的奶奶,但我還是忍下了,因為我不知道那時奶奶是不是改了主意,不再認為女人有文化是恥辱了。
母親一生不識字,當我有一天問母親,為什麼不能和奶奶一樣也識字時,母親說她和奶奶不一樣,她給我講了奶奶的故事。現在,我再把故事講給大家聽。
在講這個故事以前,我要先向大家描述一下我奶奶的外貌。我奶奶是個長臉,下嘴唇略長,耳朵很大,都說是個福相。奶奶眼睛明亮,目光裏有一絲威嚴,所以隻要看著她的眼睛,一般不敢撒謊。
奶奶出身在一個富庶的家庭,父親不僅擁有上好的百畝糧田,在城裏還有布店和茶莊,奶奶有三個哥哥,她自然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長到七八歲,到了裹腳的時候,這可難壞了家裏人。奶娘把雪白的布放在她的床前,開始,她覺得把布纏在腳上很有趣,當奶娘真的把白布捆緊了,她就大鬧起來。聞聲過來的母親,看見扔在地上的白布,勸道:“好孩兒,是女人都得過這一關,隻要纏了這一回,下回就不疼了。”
奶奶一把奪過母親手裏的白布扔出了老遠:“我不是女人,我不過這一關。”
十二
“你怎麼不是女人,你看看你不是和娘一樣嗎?”
“不一樣,不一樣,你有這麼大的奶,我沒有。”
“早晚你也得長這麼大的奶。”
“等我長了奶再裹吧。”
母親想扳過她的腳,但奶奶爬起來跑了。一連幾天,奶奶都有辦法逃脫。事情鬧到父親那裏,父親板下臉來:“這還了得?”父親停下手裏的活計走到女兒的屋裏。
父親拉著奶奶的手,讓她坐在他的腿上,說:“好孩子,天下沒有比大更疼你的了,可這事不行。”
“怎麼不行?”奶奶的口氣很硬。
“不裹腳長大了就找不著婆家。”
“我不找婆家,不找婆家。”
“那也不行。”
“還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得裹。”父親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嚇人。
白布纏上了奶奶的小腳。她一邊哭一邊掙紮,父親的眼裏也流下淚來。一隻腳總算裹住了。奶娘把一塊白布搭上奶奶的另一隻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這時,誰也沒注意父親出去了,他回來時,手裏握了錘子,大家還沒醒過神來,那錘子就敲向了自己的腳,隻聽得幾聲鈍響,父親腳上流出血來。奶奶定定地看著父親不再哭喊,直到奶娘把腳纏好。
裹了腳的奶奶走路的姿勢有了明顯變化,家裏人都誇奶奶腳裹得好。那時,奶奶早已忘記了裹腳的苦痛,也不以為裹腳是什麼壞事。隻有父親常盯著奶奶一搖一擺的身影歎息:真不該是個女娃。從此之後,奶奶的父親就教她讀書,教她寫字,他要讓奶奶享受和男孩子一樣的待遇。
奶奶十六歲這年,家裏迎來了兩件喜事,嚴格地說,應該是三件喜事。第一件是城裏的布店賣洋布發了財,那一批洋布的收入比布店三年的收入還多。父親高興得嘿嘿直笑。沒過幾天,又傳來了另一個好消息,大哥京城中榜,科考及第。本來就合不上嘴的父親看著送信的官人哈哈大笑,家裏人也為這一消息高興。送走官人,父親還在大笑,一邊笑一邊捂著肚子。母親以為他笑得肚子疼,把他扶到裏屋躺下,關上門想讓他清靜清靜,可父親仍然笑個不停。大家都以為父親太高興,過一陣就會不笑了,隻有奶奶看出了事情的嚴重,她一個人進了裏間。她父親朝她擺擺手,他笑得沒法說話,隻能用手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