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段(1 / 3)

絕於耳。我的頭在燈影裏,她不可能看見我的臉,更不會知道我睜著眼,但我還是怕她看見我。我很不情願地合上眼皮,可那誘人的水聲還是讓我睜開了眼。她坐著,站著。胸`前、背後都拿毛巾擦過了,然後往身上打肥皂。

我扭過頭去合上眼。我再睜開眼時,屋裏一片漆黑,裏間的門縫裏一絲燈光像釘子一樣朝這邊紮過來。接著,我聽見了爺爺和那寡婦的對話。

“嗯?……”爺爺的聲音。

“天快亮了,你該醒醒了。”女人的聲音。

“覺得才睡不大會兒?”

“您醒醒吧,俺有話說,等孩子醒了就不方便啦。”

“你說吧,什麼事?”

“您救了俺娃,俺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大九泉之下要是有靈也得念您的好。算俺有福,在俺有難的時候碰上了您這樣大恩大德的人,俺沒有什麼能報答您,俺想過了,隻有俺這身子……”

“別,別……千萬別這麼想,我是個醫生,給孩子治病是本份。”

“您這樣更讓俺過意不去。俺已經跟他大商量了,他大說俺這樣做好著哩,他大說要是活著今生今世願給您當牛做馬,可他大隻能在陰間給您修好,讓您長命百歲。”

一陣什麼聲音過後,有了短暫的沉默。

“您嫌俺身子不幹淨?……俺跟您說,他大走了兩年啦,村裏村外打俺主意的男人可不是一個兩個,俺連眼皮都不翻一翻。有一回,俺被一個男人按倒在玉米地裏,俺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要不是他求饒,俺非把他的手指頭咬下來不可。俺看著孩兒一天天長大,也就沒打算再和誰過,今兒碰上了您,俺真動了心,可俺知道俺配不上您,俺怕您嫌俺髒,昨兒下黑俺燒下一大盆水,想讓您洗了俺再洗,您不洗,俺就把那一盆幹淨水洗了,俺還打了肥皂,您看一眼吧,俺幹淨著哩。”

“你的好意我領了…………我的孫子都這麼大了……”爺爺的聲音有些抖。多少年後我才明白過來,那時的爺爺和我一樣,肯定也覺得不好受。

接下來,我聽到了那寡婦的啜泣,也聽到了爺爺的一聲長歎。後來,我竟然聞不到炕上的臊味,慢慢地睡著了。

十九

我是被爺爺推醒的。我睜開眼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我聞到了一股熗蔥花兒的香味,我翻身下炕,桌子上擺著兩碗冒熱氣的麵條,每個碗裏都臥著兩個荷包蛋。很顯然那是我和爺爺的早餐。

麵條的滋味真是不錯,煮的時間也合適,我很快就把那碗麵吃下去。而爺爺隻挑了幾口就放下了,許家寡婦讓他,他說已經吃飽了。後來我問爺爺,那天早上的麵條那麼好吃,為什麼隻嚐了幾口?爺爺說,你沒看見她鍋裏連一點湯也沒有了嗎?

那天村長套了牛車把我們一直送到家,臨走時,許家寡婦把一袋子小米放在車上,說那是自己地裏剛打下的新米。那些米讓我們全家喝了一個冬天的稀飯,每當我端起香噴噴的稀飯時,就想起了那個泡在水盆裏的女人,那可是個幹淨的女人。

我常把我們家裏的兩個女人跟表姑和許家寡婦比。比來比去,我還是覺得家裏的兩個女人好。我可以在那兩個隻見過一麵的女人身上找出若幹毛病,也能記住她們身體或臉上某個位置的不足,但我無法在奶奶和母親身上挑毛病,她們的臉,她們的聲音,她們的氣味,她們走路的姿勢……她們的一切都印在我腦子裏,無一不好。我之所以這樣比較,是想知道爺爺和父親對這些女人是否也和我一樣有著不一樣的感覺。確實如此,他們對這些女人的態度不同。我注意爺爺從許家寡婦家回來後的表現,奶奶無意說了句這米真香,爺爺的手就抖了一下,在那個冬天裏,每當奶奶或家裏人提到米字,爺爺總是輕輕地抖一下,同時臉上也閃過難以覺察的惶恐。或許那女人已經拉過爺爺的手,或許爺爺的手已經觸摸過那個女人的禸體,盡管那一刻爺爺也不好受,但我猜想,那一刻爺爺的身體裏也可能滾過愉快的熱浪,那種熱浪使他的聲音發抖,那種熱浪讓他的身體享受了短暫的幸福。在未來的歲月裏,爺爺和奶奶在一起時,除了那個米字,很難有讓爺爺輕輕發抖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