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頭,已經超過了望診的邊界。我趕緊低下頭,但過了不到一分種,我的目光又被她吸引過去了,這一次我看清了她脖子上的顏色,紅彤彤的像喝多了酒。
爺爺叫我過去給武小姐看病,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想不到爺爺會把這麼一個高貴的人(我已經忘記武小姐是個來求醫的病人,即是病人就不分貴賤)交到我手上。
我坐到那張桌子旁等她過來。鎮長和武先生的眼睛都瞪圓了,同時投來驚訝逼人的目光,接著,這目光就轉到爺爺身上,爺爺像什麼也沒有發現一樣,仍然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說話。
鎮長和武先生的目光救了我,讓我從慌亂中鎮靜下來,作為醫生的心智和冷靜又回到我的身體裏。我告誡自己不要再分心,當我看清她的臉和那雙眼睛時,心還是猛地抖了一下,我完全可以根據她臉和脖子的顏色作出判斷———她得了陰陽毒病,但我還是仔細地給她做了檢查。我把手搭在她的寸口上,轉過臉去,看著櫃台裏麵的牆,這樣他們就很難看清我的表情了。
她的脈搏跳動有力,如果她不是我的病人,她脈搏傳遞過來的信息恐怕已經讓我坐臥不寧了。這時,大家自動停止了講話,咚咚的聲音一陣陣傳進我的耳朵,我不知道那聲音是她的脈搏聲還是我的心跳聲。屋裏的空氣有些凝滯。
“發熱了吧?”
“是呀。”
“幾天啦?”
“今天是第十七天。”
“吃過誰的藥?”
“誰的藥……?吃過阿斯匹林和撲熱息痛,還有……”
我聽不清這些難懂的藥名,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中藥。
“吃的………藥管用嗎?”
“當時能退下燒來,過一會兒還會燒起來。”
我讓她張開嘴,她的舌質紅,苔薄黃,她的嗓子紅腫有膿。我估計她的嗓子用不了幾天就得潰破流血,到那時情況就不妙了。我說:“你現在還在發熱,你的嗓子很痛,你的嗓子不是一開始就痛的,也就是痛了三四天,少則一兩天。你的身子也覺得痛,就像有人用棍子打一樣。如果不治,以後痛得會更厲害。還會……”我停下了,我不該把那個結果露出來,這是一個醫生不成熟的表現。
她的頭像雞啄米一樣極快地朝我點著,嘴裏不停地說著一個字:“是。”
為了判斷得萬無一失,我說:“還得看看你其他地方。”
她愣愣地看著我,鎮長和武先生也疑惑地望著我。他們當然不知道我想看她的什麼地方。這也怪我的話表達不清,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法說讓她解開上衣的話。我覺得無論把她當成一個病人還是一個正常人,那話對她都具有一定的侮辱性。
“解開衣裳,得看看身上。”爺爺出麵解了圍。爺爺的話當然比我的有分量,如果沒有爺爺在場,也許我就隻看看她的胳膊、腿,或到此為止。
我有機會看她的身體了。不過,當她解開上衣的扣子時,我的心又開始跳了。盡管她的胸脯和她的臉、脖子一樣都長滿了似錦的紅斑,但仍然讓我產生了暈眩的感覺,我的眼裏閃著一片片紅雲,幸好那種暈眩一閃即逝。
我讓她轉過身看她的後背,她的背和她的脖子一樣,布滿了紅斑。我又看了她的胳膊,然後就讓她穿好衣服。我明白了,她們之所以來這裏看病,不是因為發熱和嗓子痛,而是因為這一臉一身的紅斑。這是城裏的洋醫生無法解釋的病症。
“還記得這些東西最早起在什麼地方?”我的鄉音跟她的國語差別很大,她總是要用兩三秒鍾才能把我的話弄明白。這兩三秒鍾裏,她正把我的話翻譯成國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