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段(1 / 3)

意讓爺爺出門,她說,我們一家人就待在這個院子裏,他們總不會進家來抓人。但爺爺執意要去,他跟奶奶說,他是醫生,東洋人不會把他怎麼樣。

母親死後,奶奶什麼事都問,什麼事都不放心。她甚至對我看病也不放心,送走爺爺後,她又對我說:“世道亂啦,走到你跟前的什麼人都有,小心呀。”走進這個院子的人都是身上有了毛病,好好的人哪個肯到這裏來聞藥味?那些有了毛病的人自己的事還顧不過來,哪還有精神管別人的事。我把這個意思說給奶奶聽,奶奶不以為然,搖著頭回後院了,一邊走,一邊叨叨著小心啊小心。

太陽一竿子高時武小姐來了。她像換了一個人,她臉上脖子上的紅斑差不多退完了,我不知道她現在的膚色是不是她的本來麵目。她的裝束也變了,她穿了一件白地綠花的褂子,那種綠花我叫不上名來,是一種很水靈的花,看樣子把它們從衣服上剪下來栽到土裏就能活。如果沒有上一回的印象,我會把她當成我們鎮上的人。她的精神很好,人還沒進門眼睛就笑成了一對月牙,接著,我看見了她雪白的牙齒,雖然她很快就抿上嘴唇,但那道白色的閃電已經照亮了我的雙眼。後來,當她不在我身邊時,我的眼前時常閃現出那排整齊潔淨的牙齒,那是她美的組成部分,是它引導我發現了她高高的鼻梁,發現了她迷人的酒窩,發現了她又黑又濃的眉毛。說到眉毛,又得補充一點,因為她的眉毛,竟然影響了我對人好壞的判斷,在以後的歲月裏,我常拿這一標準判斷一個女人的可愛與否,時間長了也拿它判斷男人,如果一個男人長了一對濃黑的眉毛,我就認為他是好人,否則,就得提防著點。

武小姐沒有坐在我給她的凳子上,而是繞開凳子朝我走來,連同她身上的香味也一起走來,那是種清爽的茉莉花香。她從我的身後鑽進櫃台,拉開一個個長長的抽屜,抓一把藥放到鼻子底下聞聞,又放進抽屜裏。“還挺香呢。”我不大相信她的話,除了我們家的人,我還沒聽說過有人喜歡藥味。

“你的病好些吧?”看她的氣色和皮膚,我就知道上次拿的藥非常對症,這對她對我都是一個好兆頭。但我還是很有禮貌地問了她。

“你不都看見啦。”她的眼裏顯然有無法掩飾的愉快。她轉了個身,動作輕得像刮風,我看見她又細又白的皮膚,這跟過去來找爺爺看病的那些東北人的皮膚一樣。

我受了她的影響,開始的拘謹也消逝了。我們像老朋友一樣說話。我問了好多她吃藥的情況,她說她這是第一次吃中藥,說到咽第一口中藥時她伸了一下舌頭,接著抿嘴笑了。她說,過去他們家隻聽說過中藥能治病,但這一次真的領教了。她的話我沒多想,因為那時我還沒進入情況,就是說,我跟她說話還沒用醫生的身份,如果稍微冷靜些也許會聽出她話裏的問題。說了一會兒話,我突然想起她是一個人來的,我說,你父親為什麼不陪你來?她說,父親對你已經完全放心了。對我放心?我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無非嫌我年輕點,對我有什麼不放心呢? 我覺得她父親不放心的應該是別人,應該是那些東洋人,聽說他們的作風很不好,見了姑娘就不懷好意,鎮上的年輕女人都不敢出遠門,像武小姐這樣漂亮的女人怎麼敢一個人在街上走呢?

“你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不害怕?”我壓低了聲音說。

四十八

“有什麼可怕的?”她的眼睛又眯成月牙。

“你不怕那些東洋人?”

她愣了一下:“我怕他們幹什麼,他們又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