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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他身上的軍裝已經讓他相信手槍比哲學更管用了。果然,在他們走後的幾個月裏,那支比一支打火機大不了多少的手槍就起了作用。日本人走後,中國人還沒接管的短時間裏,鎮子裏經常有強盜出沒,他們盯上了我們的院子。一天早上,我剛剛離開家,就有幾個強盜闖進了院子,他們看見了栗原小子,領頭的把她趕到屋裏,她退到床上,那人以為她順從了,就極快地脫衣服,但他想不到,一個槍口正對著他的腦門兒,他不以為那是一支真手槍,他繼續朝她走著,她的槍打響了,子彈打在他的前麵,他慌忙抓起衣服逃出了屋子,帶上他的人跑了。

我是不是也該給他們點東西?我站在那裏想了半天,這個院子裏還有什麼東西值得送給他們?除了那些草根樹皮,剩下的全是他們帶來的。

我終於想起了應該給他們的東西。我把他們拉到堂屋的兩把椅子上,我在他們的腳下磕了三個頭,這是我們最高的禮儀,也是我送給他們的禮物。他們都很激動,也很滿足。這是我對自己諾言的最好保證。我要讓他們的女兒平平安安。

但我自食了我的諾言,我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女兒,也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也許我的諾言惹怒了老天,惹怒了栗原小子的上帝,他們把她和我的孩子都帶走了。

上遊在打仗,城裏在打仗。聽說叛匪李誦領著他的人從山裏出來了,他們端了壕溝邊上的炮樓,奪了幾個村子的據點。聽說他們正和南麵來的隊伍向城裏逼進。南麵來的隊伍也有坦克,他們住在鎮子和周圍的幾個村子裏,他們說著不太好懂的話。鎮長說,這都是些南蠻子。

南蠻子喜歡吃大米,即使在戰時,也不知道愛惜我們都很少吃的白麵,夥房裏一蒸饅頭他們就偷偷地扔到豬圈裏,這可把鎮子裏的豬慣壞了,再給它糠糠菜菜的時候,它們連眼皮也不抬。它們一聽見南蠻子的聲音就抬起頭,把兩麵蒲扇耳朵扇得啪啦啪啦響,它們還衝著那身黃軍裝歡喜得直哼哼。有一次隊伍從一個矮牆豬圈跟前走,被裏麵餓了幾天的豬看見了,它朝著隊伍扇了幾下耳朵,就縱身跳出矮牆,衝進隊伍,哼哼嘰嘰地隨他們開走了。晚上,那頭豬就睡在他們的帳篷裏,有一天要殺它的時候,聽說它還流眼淚。

南蠻子的饅頭不僅讓豬喜歡,也讓鎮子裏一些麵黃肌瘦的姑娘喜歡,為了那多年不曾見過的好吃物,不少姑娘晚上偷偷鑽進隊伍的房子裏,她們果然拿回了一口袋饅頭,當然,那些穿軍裝的人,也把他們想要的東西嚐了個夠。

他們都怕冷,一聽說下雪就渾身打哆嗦。就是這些怕冷的南蠻子,和日本人交上了火。他們本來用不著和他們交火,隻等收繳日本人的坦克和大炮就行,可日本人不服,不服就打,別以為我們隻會撤退。

七十三

他們向大山西麵的城裏打炮,他們的大炮一點也不比日本人的差,他們的炮隊停在西山腳下的一道嶺上,大炮每打一發炮彈,我們的鎮子就晃蕩一下,他們打了一個下午,我們的鎮子就晃蕩了一個下午。直到傍晚,他們的炮聲才停下來。日本人宣布投降。其實,他們幾天前就該接到投降的命令,隻是看著這些曾經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的軍隊忍不住手癢,就像被拴住的貓看見老鼠也要捕捉一樣,明知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也不放棄一次打鬥的機會。一股股焦糊味從西邊飄過來。那是樹葉、衣服被燒焦的氣味,也有燒糊了的肉味,大家覺得那肯定不是燒豬肉的味道,他們顧不上在那兒燒豬肉吃,那氣味倒是讓人想起兩年前燒瘟疫病人的氣味。大家伸長耳朵聽著那裏的動靜。點燈的時候,西邊傳來了歌聲,那是一種鄉野小調,是典型的南方對歌,什麼妹妹呀哥哥的。我們怎麼也不能理解那些南蠻子在那時會唱那種歌。因為很快就聽說,西邊又有了瘟疫。那天傍晚的焦糊味就是燒屍體時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