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孩子怕是不行了。那個健壯的男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拉住主任的手說:救救孩子,求你救救他吧。這孩子的病變比我預想的要快,本來還指望我回來後孩子能睜開眼,能自己把我的藥喝下去,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幾個護士端著東西向外走,主任也要離開,他看見我手裏的中藥,不解地皺了下眉,他把我拉到一邊,低聲說,算了吧老李,別給自己找麻煩啦。他的意思我明白,這個孩子如果現在死了,我們醫院沒有任何責任,因為西醫有明確的結論,那結論拿到哪裏也沒有人懷疑,可如果我再插上一杠子,真就說不明白了。我說,試試吧,總比看著他死好受。
你可要想清楚啊。
想清楚啦。我嘴上這樣說,其實我什麼也沒想,我隻想著這孩子。這孩子的嘴角有點像我那死去的李恒。想到這裏我的心口一陣發熱,眼裏也一陣陣發酸。幾天後,當我冷靜下來,我才一點點想明白了主任的話。他和那個藥房裏小青年的話完全一樣,都是讓我往後站的意思。我往哪站?多少年啦,從我們老祖宗時候就是這樣給人治病,也沒有人敢這樣拿咱不當回事,有了你們這些假洋醫生,我得往後站啦,什麼都得你們說了算,你們可以宣布一個病人可不可治,可以宣布一個病人的死刑,而中醫不行,中醫和西醫比起來還……我不願意往下想了,這都是些沒意思的念頭,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不管怎麼說,看著一個病人慢慢死去而不想法救治可不是醫生的品性。
除了栗原小子以外,穿白大褂的都退出去了。栗原小子相信她的男人。我把煎好的藥放在床頭櫃上,想把孩子扶起來,但孩子的身體已經變軟,用不了多久又會變硬,我隻好讓栗原小子把孩子的嘴巴撬開,拿小勺往裏灌,但灌進嘴裏的藥接著流了出來。本來孩子的父母已停止了哭泣,可看到藥喂不進去又哭了起來。我放下藥碗,又一次摸了孩子的脈,這個孩子正一路小跑著朝他不該去的地方去了,隻有在我的手搭上他的寸口時他才偶爾駐足,回過頭來遠遠地朝我招一招手。我鬆開他的手。我的頭上出了汗。我看了一眼栗原小子,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拿起一支注射器插進藥裏,她把注射器吸滿藥,又在注射器上接了一根軟管,她讓我拿好吸滿藥的注射器,自己把軟管一點點插進孩子的食道裏。她為我和孩子贏得了時間。幾分鍾後,中藥全部送進了孩子的胃裏,半個小時後,孩子的呼吸加快了,一個小時後,孩子的體溫下降到39℃,到天亮時,孩子睜開了眼,體溫也降到38℃。我又看了孩子的脈,我告訴他的父母,孩子沒事了,不過還要吃幾服藥。那個黑塔一樣的漢子又一下子跪下來,他的女人也跪下了,他們的頭撲通撲通地磕在地上,我把他們扶起來,我說孩子不必住院了,拿些中藥回去吃就行。我給他們開了三服藥,我說吃完這三服回來讓我再看看,他們千恩萬謝地說了很多話,才讓我離開,我正要走出病房,他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藥錢,那男人一下子把口袋裏的錢都塞到我手上。我把錢還給他,我說,我不知道那服藥多少錢,等我跟藥房結了賬再和你要吧。
三天後的一個中午,他們一家找到了我的家裏,當時我和栗原小子正在吃午飯,他們看見栗原小子都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那天夜裏救他們孩子的兩個人竟是一家。他們帶來了藥錢,還帶來了一袋子小米,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們帶來了一個活蹦亂跳的男孩兒,那孩子跟我三天前見到時已判若兩人。栗原小子拉著那個孩子要他和我們一塊吃飯,看得出,栗原小子也很喜歡那個孩子,孩子的母親對栗原小子說,你要是不嫌棄就讓他當你的幹兒子吧。栗原小子當然不嫌棄,再有十個孩子她也不嫌多。當下,孩子的母親就讓他跪下給栗原小子磕了三個頭,他抬起頭來時,叫了一聲娘,栗原小子含著眼淚答應了。不用說,我自然就成了那孩子的幹大,這樣,在我的眾多幹兒子裏又多了一個,不過,得這個幹兒子可不全是我的功勞,所以日後當我端起小米粥說真香時栗原小子總是很得意,她笑眯眯地問我,要是沒我這個幹媽你還喝不上這麼好的粥吧?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幾十年前,我和爺爺也曾經要過人家的小米,那些小米給爺爺留下了無窮的回味,因此幾天前當我看見那些金黃的小米時,我跟他們說,小米我們收下,藥錢就算了吧。栗原小子卻說小米也不能留,這幾年鄉下的糧食也很緊,孩子正吃長飯,可不能缺了糧食。孩子的父親伸手抓起一把米說,這米全村隻有一塊地裏有,聽老輩人講當年還當過貢品,您兩個活菩薩還不該嚐嚐?爭執了半天,栗原小子留下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