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又說不出口。我沒話找話地說,你來這裏以前看過別的大夫嗎?她愣了一下,說:“你不認識我李老師?”還沒等我說話,她接著又說:“你是不認識我,你認識我的同學,噢,我的同學你也不一定認識。你不可能都認識他們。”
“你是……?”
“我是××的同學。”她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但那個名字我想不起來,好些人的名字我都想不起來了。
“你的同學是幹什麼的?”
“他也是中醫大夫,他曾經聽過你的學術報告。”
我有點明白了。實際我並沒給誰作什麼學術報告,我隻是和那些中醫學院的學生聊了兩回天。事情還是起因於鞏玉青,我們那次談話,使她改變了對中醫的認識.第二天,她找了一個中醫學院的教授和我聊天。我得佩服鞏玉青的聰明,她讓我們聊天的目的是想從中更多地了解中醫。我們聊得很投機,雙方都有驚人之語,這讓鞏玉青興奮得像一個小姑娘。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的聊天沒能讓鞏玉青盡興,她提議讓我給那個中醫學院的學生作個學術報告。這當然讓那個教授高興,他說現在的中醫學生都受了西醫的影響,像我這麼純正的中醫越來越少了,因為我們的中醫再也不是獨門獨戶祖傳口授,現在的中醫參照係太多,這容易讓我們的醫生浮躁。他還說我的話是沒有寫在書裏的經典。這是過譽之詞。我說,我沒有跟這麼多人談話的習慣,這些年我都快不會說話啦,但最後我還是沒有拗過他們。
鞏玉青給我們院長打了長途電話,請了足夠的假。就這樣我匆忙地走進了那所大學的禮堂,走上了那個鋪了地毯的講台。我坐在綁了紅綢子的麥克風跟前,覺得那個伸到我鼻子底下的麥克風像一條蛇,或一條蛇張開的大嘴。
一百零三
我抬頭看了一眼台下,台下是一片亮晶晶的眼睛,這讓我有點緊張,也讓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站在後樓戲台上領獎的情景,我的話也就衝口而出。我說,鄉親們,我今天真不該站在這裏……台下是一片熱烈的笑聲,我知道自己的話出了毛病。我終於鎮靜下來,我給他們講了一味藥的用法。我不能告訴他們藥名,他們如果猜出來,這可跟我沒關係。這是我爺爺傳給我治某種病的一味絕藥,隻要有了它,再頑固的病也會藥到病除。不僅如此,它還是一味既治冷又治熱、既治濕又治燥的神藥,用現在的話說它有多向調節的功能。我爺爺傳給我時隻囑咐一條,絕不外傳,但現在我實際是變相地傳給外人了,因為我一時想不起有什麼可說的,隻好把他老人家的絕招搬出來,這樣我才不會在這個講台上丟臉。
我說這味藥要九蒸九曬,一蒸一曬不行,兩蒸兩曬不行,十蒸十曬也不行,隻能是九蒸九曬。我還給他們講了怎麼蒸,怎麼曬,蒸到什麼程度,曬到什麼程度。我講得繪聲繪色,差一點就把那味藥點出來,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話匣子一打開,我不知道自己原來竟有那麼多話說,好象幾年來攢下的話非要那天都說出來不可。我忘記了他們是些剛剛成年的孩子,我給他們講了女人的不孕和男人的不育,我把這兩個至今還折磨著我們家的病症講得頭頭是道,不知不覺一個上午過去了。下午,我回到地委宿舍,一進門,鞏玉青就給我鼓掌,她祝賀我演講成功。原來,她也像那些大學生一樣聽我白話了一個上午。我說講得不好,請你多提意見。她說,你都快讓我仰著頭看了,我還敢給你這個大學問家提意見?說這話時,她的眼裏滿是敬佩滿是溫情。
第二天,我又被叫去了。他們說,因為課調不開,有好些同學沒有聽到我的課,他們誠懇地請我再講一回。我不好推辭,又一次走上了那個講台。這一次,有一對叫約瑟夫的外籍夫婦也坐在了台下,他們本來是在這所大學裏教英語的,隻是來湊個熱鬧,沒想到我的報告切中了他們的要害,他們結婚已經快五年了還沒有孩子,西醫的結論是男女雙方都有問題,而且是難以治愈的病症。那天我一走下講台就被那兩個外國人拉住了,他們想吃我的藥。我看了他們的脈,問了些情況,就給他們開了處方。結果他們各自吃了三十幾服藥就懷了孩子,為此,他們中斷了英語教學,回國抱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