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和過去差不多。我告訴她,她的病之所以沒有很快發展,是因為她還年輕,要是現在不治,以後病會加倍地折磨她。
她說,有你在這裏我還怕什麼?她想緩和一下氣氛,這也正和我意。我跟她要了張紙,給她開了處方。我告訴她,明天到醫院就不用再看脈了,抄個方子就可以抓藥。我把處方遞給她,我說:“這回你不會再把藥撂在那上麵了吧?”
她搖搖頭,看著我,眼裏慢慢湧出淚來。
我被她的淚搞糊塗了,我說:“不用擔心,你的病我能治好。”
她的淚流得更歡了,甚至抽泣起來。
“你這種病在我那兒可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病,你還沒見過那些生大病的。”
“我真羨慕那些生大病的。”
“你這個孩子有什麼事吧,哪有盼著自己得大病的?”
“那樣我就可以天天見到你了。”
我說不出話來了。我不知道剛剛開的方子對她是否管用,因為她的病確實不是光靠藥能解決的。
院長的辦公室和往常不一樣,裏麵一個人也沒有。叫我接電話的也不是院長的秘書,而是院長本人,她很神秘地把我叫到辦公室外麵才把電話的事告訴我。過去,秘書遠遠地對著我們的診室喊一聲就行。院長顯然已經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我拿起電話,就聽見了哥的聲音。
是李純嗎?是我。你好嗎?還行。你呢?我也挺好。不對吧,我聽你的聲音不大對頭。這幾天有點傷風。你可要好好注意身體。你病倒了我都不知道,叫你過來你又不來。我沒事,你放心吧。我想跟你打聽個人?你說吧。你知道張誌文吧?聽我們院長說起過,可我不認識他。哎呀,你這個李純呀,真讓人不放心,你到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他又把我當成小孩子了。他的話讓我鼻子一陣發酸。我的臉和心都像老樹皮一樣結實,不會輕易為一點小事就紅眼圈。但最近有點反常,這說明我向老年行列裏又邁了一步。老人和孩子一樣,大事小事都好激動。
“有人反映張誌文有一些作風問題,不過你不認識他,問你也白搭。”
人的嘴真是長,前幾天才聽到的事,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地委書記的耳朵裏?我想說,這事不能輕信一些人的傳說。但話一出口,卻走了樣:我也聽說這個人有些作風問題,他的秘書還是在我們這裏做的手術。那就差不多了。我不明白章太雷說的差不多是什麼意思,恐怕對張誌文是一句凶多吉少的話。
你要有時間再回來住幾天。我想他的調查該結束了。我還想問一個人,這人你該認識的。他的愛人就是你們的院長。……章太雷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這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院長丈夫的名字。我的心有點亂,我的臉也一定紅了,畢竟我做了對不起這個男人的事。
這個人我也不認識,可……沒等我把話說完,章太雷就打斷了我的話。你這個人啊真讓人頭疼,你難道隻認識我嗎?在社會上,人是處在各種關係中的,不能把自己孤立起來,多認識一個人就多一雙耳朵,多一雙眼睛。你總該知道耳朵和眼睛的用處吧?
一百一十四
耳朵和眼睛有什麼用處呢?這還真把我問住了。該看的就看,不該看的別看。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多得是,什麼都想看,那眼睛還不早早地就給累壞了。耳朵也是一樣,該聽的才能聽,不該聽的聽了也沒什麼好處。那麼多事都裝在心裏,亂不亂呢?可章太雷不這麼想,還有我們的院長也不這麼想。他們喜歡看很多東西,喜歡聽各種各樣的消息,他們不怕看得東西多,也不怕知道的事情多,越多越好,多多益善。還有,我們醫院裏的一個就要退休的老頭兒也是如此。他有一套祖傳的接骨手藝,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手藝混飯吃,但他偏偏什麼事都想知道,一上班就到每個科室轉悠,張家長,李家短,什麼事也瞞不過他,醫院裏的頭兒們頭天晚上開的會,第二天早上他準知道會議的內容。有一次上班的時候,我走在離他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我想盡可能把步子放慢些,免得趕上了還得跟他說話,但他並不是好好看著前邊走路,他肩膀上的腦袋左右無規則地轉動,使我不知道朝哪邊躲才好。過了一會,我幹脆停下來,讓他先走。再有兩步就拐過彎去,誰也看不見誰了,可就在這時,他的腦袋卻轉回來了,我真懷疑他腦袋後麵也長了眼睛。他看見了我,站在那裏等我走過去。我隻好和他一起進了醫院,在那短短的幾分鍾裏,他就問了我不下十個問題:地委幾個書記、幾個專員,誰有可能升副省長,誰有可能下台等等,他的問題我一個也答不上來。他忍不住給我說了許多我從未聽說過的事。這個人升到科室主任,還差一點當上副院長,但他的年齡到了點,隻好退休。我不知道章太雷和那個老頭是否一樣,但我覺得他們都很怕寂寞,他們懂得信息的重要,可惜那個時代還沒普及電腦,更沒有信息革命這一說,要是現在,他們都得天天泡在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