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交界的地方有一道鐵柵欄。那裏成了無人區。
據說,這個村子已有兩千多年的曆史(村裏兩千多歲的銀杏樹作為這一帶的名物被記載在縣誌裏),現在,他們不得不割斷自己村子的曆史,跟它道一聲再見了。
我回到城裏,路過防疫站時,看見門口的牆報上又換了一份新簡報。簡報說發生在本市牛欄村的傳染病已得到控製,但這種病菌還有可能再度傳染,希望大家提高警惕。簡報提供了一些防止傳染病的措施,措施有十幾條,我沒心思往下看,我覺得那些措施沒有一條是有用的。
我站在自己的大門口,看見掛在牆上的診所牌子,我的眼睛被它刺痛了。當初,掛著牌子是給大家個希望,希望所有到我這裏來的病人都能得到好的結果,但現在,這種希望已經落了空,我沒有信心了。
病毒是什麼?病毒在哪裏?
也許病毒就藏在這個招搖的牌子裏。我把它摘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我想,我也得和你說聲再見了。
這天晚些時候,郵差送來了小雯寄自南方的信:老爸,再有兩個星期我就要畢業了,你想我嗎?這次回去我再不離開老爸了,你偷偷地樂吧?但可別樂壞了身體,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回去可不饒你……信還沒看完,我的眼淚就滴下來,淚水吧噠吧噠地落在信紙上,紙上的字一點點變大,最後變得什麼也認不出了。
算著日子過的滋味真不好受,可以說,這兩個星期是我過的最長的兩個星期,它比兩年,二十年還要長。是啊,二十年眨眼就過來了,到了我這個年齡,時間就是射出去的箭,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趕不上它的腳步。但時間突然停住了,停在了小雯規定的兩個星期之間,我不知道怎麼打發掉這短短的兩個星期。
當然這兩個星期也並非無事可做。雖然我早已摘掉了掛在門口的牌子,但上門求醫的人仍然不少。光給那些上門求醫的人做些解釋就費去了我不少精力。我的手藝退化了?我不知道他們得了什麼病,更無從下手。西醫可以給種種過去不曾有過的病命名,中醫不行,中醫麵對自己不曾遇到的病一言不發。我得緘默了,我得背過身去,不看病人的臉,不聽病人的呻[yín],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必須狠下心來。我在大門上貼了一張告示:本人已經無力行醫,請勿再上門相擾。這告示真起了作用,上門求醫的人慢慢少了,我可以專心為迎接小雯做些事情了。我把院子打掃了一遍,我還買了塗料把所有的房子刷新了。我幹這些的時候看見了那個厚本子,本子是用條絨布包起來的,上麵已經落了一層很厚的塵土,看見這個本子,就想起了栗原小子。這個本子是她住到家裏不久送給我的禮物,她要我把行醫的經驗和感想記下來,她說如果積累多了將來可以出一本書。現在,它除了讓我想起栗原小子,想起那些逝去的歲月,還能有什麼用呢?
老吳來過兩次,看樣子他不會再來了,他對我失去了信心。他說我這個人越活越不明白,為什麼跟自己過不去,哪有什麼病都能治的醫生?能治好頭疼腦熱也得算你的醫術高明,何況你還有一些拿手絕活。他說,你到街上看看那些人是怎麼開診所的,明明六服藥能好的病,不讓你吃十二服不算完。我不能跟街上那些人比,我不能讓一個也許還有希望的病人毀在我的手上。我怕爺爺李蘭英那張緊繃著的臉,他不會答應的,他不允許我糟蹋藥鋪林的名聲。我更不相信我的那些絕活現在還靈。我不幹了,真的不能再幹了,不管誰來勸說,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沒有人來往的日子第一次讓我嚐到了孤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