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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五

納爾遜走後不到兩個星期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沒幾天就得了中風。我的嘴和一隻手不聽使喚,我不敢喝水,喝多了老撒尿,一隻手解腰帶挺麻煩,十有八九得尿到褲裏。

但藥還是該吃。我走到藥櫃旁邊用左手拉開一個個抽屜,我沒法用秤,隻好用手抓,幹了一輩子中醫用手抓藥也不算什麼,中藥就是要用手抓。先抓牛黃,再抓冰片,再抓川芎,水蛭抓了一次補了一把,麝香可多可少,但最好也別用太多,蟾酥的量要準確,它的毒性不小,剩下的就好說了。我把十三味藥包起來,正要捆紮才想起來這是多餘的。我重新把藥打開,拿出砂鍋。就在要倒進去的最後一刻,我的手停住了。往外倒的時候怎麼辦呢?倒藥必須要兩隻手,一隻手上用筷子或一張厚紙濾住藥渣,要不藥渣跑得滿碗都是。我看見了水壺,如果把藥放在裏麵那就有點像茶葉放在茶壺裏,往外倒的時候藥就會被壺嘴擋住。我被自己的發現搞得很興奮。我把壺裏接上水,重新放到爐子上,直到壺裏開始冒泡,把壺蓋拿下來我才坐下來休息。

這樣的季節本不該再刮這虎嘯般的大風,那尖銳的風聲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我走到門口,看見門口的大樹被風刮得狂舞,門外路邊的樹被牆擋著隻能看見樹梢,那樹梢被大風拉成了一條條跟樹幹垂直的直線,看上去像一根根琴弦,一隻神秘的手正撥動著它們使之發出銳利的聲音。

“收……舊……廢……品……”

在大風狂嘯的間歇裏,收廢品的女人及時地喊一聲,那聲音飄飄悠悠的如同來自隔世,不知道她的聲音還能送進幾個人的耳朵,又有幾個人會趕在風沙迷眼的天氣裏把廢品賣給她。大門響了兩下,我以為是大風吹動的聲音,但我卻從窗子裏看見了那個收廢品的女人,就是她,收舊廢品的聲音就是她唱出來的。她已經站在我院子裏了還沒忘記再唱一遍收舊廢品。我想她是想問問我有沒有廢品賣,這句話說出來是疑問句,但唱出來就成了肯定句,她大概已經習慣了唱著進行她的工作。她站在那裏認真地打量著我的院子,這個院子可能讓她大開眼界,她的臉上忍不住掛上一層驚喜,她又唱了幾遍收舊廢品,就直奔牆角的那個銅盆走去。那是我爺爺用過的銅盆,自從有了瓷盆它就被閑置起來。那個女人拿起銅盆揣在懷裏朝大門口走去,但沒走幾步又停下了,她警惕地朝堂屋看一眼,並高聲喊道:“家裏有人嗎?”當她確定家裏沒有人時,趕緊朝屋子這邊走來。她看見了我,我朝她笑笑,她顯得有點不好意//

我的退休金加上我這幾年的積蓄維持三個人的生活沒什麼問題,所以柳英不再出去收廢品。白天天氣好的時候她就扶著我到院子裏曬曬太陽,曬完太陽我就讓她扶著我在藥櫃跟前站一會兒。我想給自己再抓點藥吃,隻要按時吃藥,我的病能好起來。柳英看著那些藥櫃,就問我,你過去是開藥鋪的吧。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她隻說對了一半,我是開藥鋪的,但我還是個大夫。我想告訴她,但我怎麼比劃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回到堂屋的椅子上,我的嘴還不停地嘟嚕,她知道我在說話,可就是聽不明白。

我是個大夫,是個中醫大夫。

如果有一天我會說話了,我首先跟柳英說的就是這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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