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館昏迷三日三夜的頭牌娘子,終於醒了,可一直盼著她醒的館主秦大娘,隻為此歡喜了片刻,即又陷入了滿心愁灼。

怎能不愁,秦大娘心尖尖上的搖錢樹,人雖醒了,但卻像是有點瘋了,睜眼的瞬間,即嚷喚著什麼“雲琅”“雲琅”,驚惶坐起後,又似是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今夕何夕,整個人迷迷怔怔,如失了心魄。

正當秦大娘,疑心蘇師師是不是悄悄有了個叫“雲琅”的相好,擔心她已破了身子,擰著眉要質問她時,迷怔片刻的蘇師師,忽又像醒過神來,猛地緊抱住關切望她的薑婠婠,眸中含淚而麵上帶笑地,問薑婠婠如今幾年、雲琅何在。

前一個問題好答,連街頭小兒都知,今年是承聖十年,後一個問題,薑婠婠就答不出了。誰是雲琅,薑婠婠不知,在場包括秦大娘在內的天香館眾人,無人知曉。

眼看薑婠婠答不出,並疑惑反問“誰是雲琅”時,笑著的蘇師師,登時神情僵凝。

她似是不敢相信薑婠婠會這樣問,緊握著薑婠婠雙肩,嗓音急切道:“雲琅,是雲琅啊!我們一起在館中長大,你怎會不認識雲琅呢?!”

為這個莫名其妙的“雲琅”,醒了沒多久的蘇師師,像是要瘋了,她認定雲琅真實存在,在仔細描述了他的容貌後,見薑婠婠仍是半點不知,瘋急到赤足下地,要親去尋找這個“雲琅”。

秦大娘自然不讓,忙領著館中眾女勸攔,一通鬧騰後,終於有人想起,天香館中,確實曾有個雲琅,如蘇師師所說,是漢胡混血,漆發微卷,眸色微碧,膚色雪白,隻是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且那個雲琅,早已不在人間。

十幾年前,館中有個叫古伊麗的胡女,正年輕時,卻不慎毀了容貌,平日在館內充當仆婦,不再接客。

也不知這並不接客的古伊麗,何時同誰春風一度、有了身孕還不想流掉,在纏腹強瞞了一段時間後,偷偷生下了孩子。

因已瓜熟蒂落,秦大娘也不好對一活人殺生。她想著就當多個人在館中為仆,允這被古伊麗取名為雲琅的孩子,隨他母親,在天香館長大生活。

十二年前,在五歲的蘇師師,被賣入天香館前夕,雲琅同他母親所住的房間,半夜走水,連燒了一排屋舍。

等眾人撲滅了大火,雲琅母子早燒死了,黑漆屍骨,緊纏難分,瞧著似死前,母子倆絕望相擁在一處,看著有幾分可憐。

可,可不可憐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蘇師師是在雲琅母子死後,才被賣入了天香館,她怎知雲琅的存在,又怎會對一個素未謀麵、死在七歲的小男孩,表現地如此激動?!

驚詫不解的秦大娘,正想不明白時,忽地憶起腳下這座想容樓,正是在當年火場廢墟上建起的,登時心一激靈。

……蘇師師這幾日的暈病,本就古怪極了,這才剛醒,就又迷迷瘋瘋的,難道是鬼祟入侵、中邪不成?!

愛財惜命而又頗信鬼神的秦大娘,因這一想,正覺脊背發涼時,又聽薑婠婠等一陣驚呼。

她的搖錢樹蘇師師,像是被雲琅之死,深深打擊到了,本就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住心中悲痛,清纖身形一晃,即又暈了過去。

好在,這次沒暈三天三夜,約兩三時辰後,蘇師師就醒了,隻是醒後,半句話不說,半滴水米不進,失魂落魄如石雕泥塑。

雖說縱就是個石雕泥塑,也能色壓群芳,但到底還是活色生香的窈窕美人,更能賣得好價錢。

這樣想著的秦大娘,這下不把薑婠婠往外攆了,一邊留她這個蘇師師的密友,在樓中陪著,希望她能喚回蘇師師心魄,一邊在泛白天色中,出了想容樓,命人去請有名氣的法師來,預備好好給天香館做場法事驅邪。

已是初晨了,曙曦漸亮,喧鬧了大半夜的想容樓,隨秦大娘等人的離開,終於安靜了下來。紙醉金迷的天香館,攜一夜倦乏,沉入夢中,長安城一百零八坊,在隆隆的街鼓聲裏,陸續醒來。

車馬行街,人音漸起,隔著重重館閣,傳至想容樓畔,聲響隱隱約約,如遠在天際,有種縹緲的不真實感。

想容樓中的蘇師師,靜聽著樓外虛渺的人聲,心中也依然浮飄著幾縷不真實,不敢盡信自己重生,疑心自己,也許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