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與雲琅無緣無份、毫無牽連的夢。
今日,三月三,原是她與雲琅的婚期,前世今日的這個時辰,作為新嫁娘的她,正在婠婠的陪助下,迎著晨光,勻麵梳妝,換穿嫁衣,準備嫁給心愛的雲琅。
可,雲琅沒了,這一世的雲琅,還未能與她相見相識,即以七歲稚齡,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她的心,在以為自己重生、可與雲琅相見時,有多狂喜,就在之後得知雲琅早已離世時,有多痛苦難當,大喜大悲的衝擊,讓她一時暈了過去,現下人雖醒了,依然心如刀割,痛絞肝腸。
無盡的痛楚,正似緊纏軀體的水草,要將蘇師師拖至陰淵最深處時,“吱呀”一聲輕響,寢房房門被人推開,清澄的春日天光,隨門開瀉入室內,拂展在她身上,蘇師師抬眸看去,見明澈晨光下,婠婠捧著食盤走了進來。
冒著熱氣的餺飥,並盤中幾樣小食,被婠婠一一擺在了食台上,她依依望著她,柔聲勸道:“姐姐昏了幾天沒好好進食,再不吃些食物,身子吃不消的。這些都是我剛親手做的,姐姐多少用些吧。”
言罷見她不動箸勺,便親捧起餺飥碗,舀吹著要喂她,蘇師師望著身前少女蘊滿關切的神情,心頭一酸,雙眸悄然聚起霧氣。
……婠婠……她的婠婠還在……
前世,婠婠離世時,她正在掖庭為奴,沒能見上婠婠最後一麵。
當時,她真以為婠婠是忽然患了急病、撒手人寰,等後來得知,雲琅之死、她的入宮,皆是天子一手設計後,她便一直懷疑,是天子派人害死了婠婠。
猶記雲琅慘死不久,婠婠建議她入宮誘君、為夫報仇時,說話的聲氣神情,不似平時自然,十分踟躇。
明明是提建議的人,但似在入宮複仇這件事上,婠婠比她本人,還要猶豫不決,甚至在給出建議後,還一而再地對她說,若實在不願入宮,就罷了,也許還有其他辦法,不要勉強。
等後來,她的仇恨壓過猶疑,決定入宮誘君,就要作為充入掖庭的女奴,進入宮廷時,婠婠忽又來攔她,但攔亦攔得不十分果決,似是她自己,也不知到底該不該攔。
那時,婠婠望著她的眸光,隱著愧疚,緊握著她的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對姐姐來說,是不是真的是一件好事,我……”
話還未說完,婠婠就被宮人趕遠了些,而她,也木已成舟,必須入宮了。臨走前,她在宮門外回望婠婠,見婠婠雙眸含淚地凝望著她,就似她二人初次相見時。
與她自小貧微不同,從雲端跌至泥沼的婠婠,幼時初至天香館時,終日不言不語,以淚洗麵。秦大娘對此不耐,將婠婠關進暗室,道她何時肯認命收了眼淚,何時才有飯吃。她看著不忍,悄悄袖了點心,潛入室中拿與婠婠。
暗室中,年幼的婠婠,眸霧濛濛地望著她,輕輕說出了她到天香館的第一句話,“謝謝姐姐。”
從那一聲起,婠婠一直喚她“姐姐”,至死未變。
宮門前,她像幼時第一次聽婠婠喚她“姐姐”時,對婠婠笑了一笑,以為雖暫不能與婠婠相見,但此生仍有相見之機,卻不想,那一笑,就是她與婠婠的訣別。
進入掖庭沒多久,她就聽到了婠婠忽患惡疾的死訊。當時她一味沉浸在悲傷中,真以為是人生無常,等後來知曉天子險惡用心,聯想從前,才隱隱拚湊出事情的真相。
婠婠之所以會一邊建議她入宮誘君,一邊又對此猶疑不決,甚有愧疚,應是受天子威逼,不得不對她說下那些話。婠婠絕不會為名利背叛她,天子定是用婠婠無法坐視不管之事相迫,譬如婠婠被流放至邊疆的兄長的性命。
當她進入宮廷後,達到目的的天子,或會為讓他玩弄人心的遊戲,趣味久些,直接派人將可能泄密的婠婠,殺人滅口。一條性命而已,她們這些人,在他眼中,賤如螻蟻。
前世,婠婠在雲琅之後不久,也離開了她,而今生,雲琅早逝,婠婠還在。
隻是,婠婠不該還在天香館,在承聖十年的這個春天。
前世,她是因雲琅被雲父認回,得以與雲琅一起離開天香館,今生雲琅早逝,未認祖歸宗,她因此仍身在天香館,實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