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王殿下過世的外祖母,乃輔國大將軍韓元忠之妹,韓元忠既有親子,又好收義子,膝下一眾男兒排下來,紀王殿下的表舅,足有九位之多。

表舅雖多,但能同小紀王,口無遮攔地聊說平康坊的,就隻有風流不羈的六公子韓煦了。

侍在一旁的傅行成,聽紀王殿下,童言無忌地轉述著韓煦的話,笑說“平康坊好玩到去了就不想回來”,暗想若這些話從兩位小皇子口中說出,此刻禦書房外的大太陽底下,應已跪了兩個小小的可憐身影了。

但,天子待紀王殿下,向來優甚親子,聽紀王殿下這樣說渾話,也隻是抬指輕叩了下他的小腦袋,嗓音淡淡道:“不想回來?可是往後書也不讀了?劍也不練了?”

一聽皇叔反問聲氣,紀王慕容瑛,就知此行沒戲了,他蔫了精神,手抱著頭,悶聲喪氣道:“那侄兒現在回去讀書練劍就是了。”

“倒也不必”,天子道,“今日遊宴曲江,你若有興致出去走走,也可隨朕同往。”

“有!有!有!”提起精神的慕容瑛,霎時雙眸明亮,笑盈盈地仰望著身前的清俊男子道,“皇叔最最最好了!”

例來春日三月三,燕天子於曲江遊宴,期間不僅王公朝臣隨行,新科進士,亦承恩與宴。

隨皇叔來到曲江之畔的慕容瑛,先一眼看到進士堆裏的表舅韓煦,跑上前嘰嘰喳喳笑說了幾句,而後,又在王公朝臣那邊,瞧見了親舅薛寂,上前牽住他的衣袖道:“阿舅,等宴散後,我同你回府住幾天吧。”

因為父王一早病逝,而母妃終日禮佛、不怎麼看顧他的緣故,慕容瑛在自己的紀王府邸住得少,常年是皇叔處、表舅處、親舅處三頭跑。

這三頭裏,按理說,他應與親舅薛寂最親,但因襄王薛寂性靜,而慕容瑛正值孩童活潑好動年紀,平日裏,哪能受得了陪親舅畫畫靜坐一天,遂相對來說,在襄王薛寂府中,住得最少。

春色如許,薛寂迎著男孩澄澈目光,輕道一聲“好”後,問他近來住在宮中之事。他們舅甥二人,這廂說著閑話,那廂,不少與宴之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落望在這邊。

若論清貴二字,長安高門子弟,無人能越少年襄王。

身為薛家後人,其地位之高貴超然,不必多說,更難得的是,他出身權貴,才氣過人,卻不自矜身份、恃才傲物,而是天生清逸出塵,不染紅塵喧囂。

明明春衫輕薄、綺年玉貌,正是明烈張揚的年紀,卻好靜修悟道,心境似空山靈雨、月下秋霜,骨清神秀,玉容澹心,宛若冰雪月色化出神仙中人,令人望之,不由感歎造物靈秀。

隻,終是似仙而已,凡人難有十全十美,許是造物也知偏愛薛寂過了,遂令薛寂身體弱於常人,令他雖身為薛家最後的男丁,卻天生文弱,無法練武掌兵、傳承家門。

縱是容姿才華,遠勝常人又如何,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身體,兼之靜到憋悶的向道性情,不知何時,就真病到“飛升”去了!若自己嫁了這樣的人,婚後定然枯燥並有守寡之險,已至適婚年齡的安樂郡主,邊如是默默思量著,邊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春風和暢,芳華飄逐,賞看著曲江春景的安樂郡主,見一陣清風微烈,搖得桃花顫搖,令離樹最近的一名年輕進士,霎時沐在嫣紅花雨中。

他身著禦賜進士冠服,燦烈如焰的大紅羅袍,非但未能奪其溫潤,反還愈發襯得他麵如冠玉,姿儀秀雅。

一朵桃花,似為他清雋風姿所吸引,依依吹落在他肩頭,他抬起修長白皙的一隻手,欲將之撣落時,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漾起清亮笑意,骨節纖長的手指,隨笑改了主意,微微彎曲,將那桃花,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