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將門之子的韓煦,本該同一眾兄弟入軍,但他生性隨散,好風花雪月,哪受得了軍中生活,遂向父親韓大將軍表示,願走文職。

輔國大將軍韓元忠,起先以為這風花雪月的六兒子,根本考不上,等他科舉撞了南牆,就將他拎入軍中,但沒想到,韓煦為了未來的自在生活,好生挑燈刻苦數年,真考中了進士。

雖是進士最末一名,隻得一八品文職,但可保韓煦往後既不用被父親錘也不用被逼參軍,他對這結果十分滿意,直願在這八品清閑文職上,幹上一世,平日裏散了值,就似從前風花雪月,常邀翰林院同僚,來平康坊飲酒,隻,能將潔身自好的探花郎雲棠邀動過來,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韓煦雖出身高門,但為人隨和,不以身份貴賤看人,對出身商家的雲棠,並不看低,有意交好,見他肯賞臉同行,就想著要好好款待他,帶他去見坊內最好最美的姑娘。

近來平康坊中,美名最盛的,是將要出閣的天香館頭牌——蘇師師。

所謂“競誇天下無雙豔,獨立人間第一香”,是天香館主秦大娘,為替蘇師師造勢,令人傳出去的,實際除天香館眾人,還無外人見過蘇師師容貌,秦大娘也不欲在蘇師師出閣前,令她先見外客,自掉身價。

於是,當韓煦領雲棠等來到天香館,點名要見蘇師師時,秦大娘好言婉拒了這位貴公子,另派數名館中佳人,陪侍韓煦一行人。

韓煦性情寬和不羈,慣好說話的,對此也不強求,隻笑對雲棠致歉道:“原想讓探花郎,來探這平康坊第一名花,可惜我不知花時未至,掃了探花郎的興了。”

雲棠哪裏是來“探花”的,他隻想來此自汙“潔身自好”的聲名,叫安樂郡主對他死心而已,對能不能見那蘇師師,根本不在意,同韓煦笑說幾句,讓他不必放在心上後,與隨行三四名同僚,一起至雅間坐了。

溫香嫋嫋,軟帳輕拂,七八名妙齡美人,隨走入雅間中,為幾位客人,調弄絲竹,唱曲斟酒。

韓煦原讓其中容色最好的孟端端,去侍奉雲棠,但為雲棠婉辭。韓煦見雲棠推辭之態,溫和中難掩局促,不僅似之前從未踏足過這等風月場所,更像此生從沒碰過女子,如局外人般,靜坐在食案一角,不近美色,無聲飲酒。

慣求人生在世、活個舒坦的韓煦,從不強人所難,見雲棠無意風月,就任他在一旁安靜飲酒,不做打擾,自攬了端端姑娘在身旁,讓她撿幾支新曲,唱來聽聽。

綺麗溫柔鄉中,飲著酒打發時間的雲棠,漸又浸入自己的幽夢心事中時,聽端端姑娘嬌音婉轉,一聲聲唱著“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夢魂不到關山難”等句,縹緲心神,越發迷恍。

……美人如花隔雲端,夢魂不到關山難,豈不就似他與夢中女子麼……漆黑幽夢纏繞他多年,他始終不見那女子容貌,隻聞聲音……

……長相思,在長安,若她真的存在,若他與她真有前世今生之緣,人在長安的他,單憑夢中聲音,不知姓名,不知容貌,該去何處尋她呢……

……為何自那日後,再也夢不到她了呢……

借酒澆愁的雲棠,正迷惘暗想著時,雅間外忽傳來吵嚷人聲,咆吼喧囂到令整座館樓絲竹聲止,使得雅間內不明所以的端端姑娘,也怔怔地跟停了歌聲。

因人聲喧嚷,吵鬧得闔館可聞,雅間中人,雖未出去看熱鬧,但也漸都聽出了事情因由。

——長孫將軍家的公子長孫昊,欲見館中頭牌蘇師師,館主秦大娘以她尚未出閣,好言婉拒。長孫昊不似韓煦好說話,素來專橫霸道慣了,在酒勁衝擊下,直接鬧將了起來,逼著蘇師師今夜就出閣,道他有的是錢。

局麵正鬧似不可開交,館中人輕議紛紛時,有履步聲漸漸走近。其音雖輕,但卻令雅間外的吵嚷聲、輕議聲,霎時停住,似能聽到花落之聲的闔館寂靜中,女子徐行而來的履步聲,一步步,如踏走在人的心尖上。

心生好奇的韓煦,揭簾看去,醉慵身形立即為之一定,他失神片刻後,方回神笑歎了一聲:“確是絕色,少有人及。”

聽大燕朝第一風月浪子如此評價,與坐的幾名翰林院年輕官員,俱忍不住向外看去,獨雲棠仍坐在食案一角,垂首飲酒,不問外事。

韓煦見雲棠心淨至這等地步,不由在心中暗歎,猜他此行應邀而來,大抵隻是為避安樂郡主厚愛時,外麵履步聲止,有少女清音,輕柔響起:“不知長孫公子,願為我出價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