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日雨停,夜裏淡月破雲而出,如銀盤懸在漆黑的天幕上,灑落淡緲光輝,令幕下孤坐望月的少女,對影成雙。
雙影之旁,是一道小食幾,上有侍女葉兒,為她捧來的點心與香茗。
曾經,有許多個夜晚,她就是這樣備著點心香茗,一邊望月,一邊等著雲琅歸來。雲琅會回來的,無論因商事絆在外麵多晚,他都一定會回來見她,自他們相識之日起,從沒有超過一日的分離,直到,死亡的到來。
心緒淒沉的蘇師師,垂下目光,看向食幾碟上的芙蓉餅,拈起一塊,卻因心中愧疚,難以下咽。
這是她親手做的,前世她為博得帝王歡心,而隨禦廚學會了點心製法,費心費力,做了許多點心,供她的仇人享用,卻在那之前,在雲琅生前,從沒有為雲琅做過一次。反是雲琅,會常烹製美食予她,芙蓉餅、酥蜜食、雪霞羹、筍淘麵,每過一段時間,雲琅就學會一道新的,獻寶似的,笑捧到她的麵前。
雲琅好像,什麼都會,會做好吃的給她,會畫她的小像,會刻她的肖像小人兒,她那時覺得雲琅手巧極了,後來才明白,那是因為雲琅,願意為她,去學做所有能讓她開心的事。
自在天香館相識起,雲琅就一直照顧保護她,他帶她離開汙髒之地,給了她無憂無慮的自在生活,給了她一個再美滿不過的家。
前世雲父,曾極力反對雲琅娶她,希望雲琅去娶大戶人家的女兒,但雲琅心比金堅,非她不娶,雲父隻得軟化了態度,私下對她道,若她能勸服雲琅去科舉為官,那他這做父親的,就點頭讓她進門。
她那時,聽雲父話中之意,是雲琅明明有入仕之才,是人中龍鳳,但卻有意藏才,甘遊淺水,不願涉足朝堂。她將雲父的話,講與雲琅聽,雲琅笑問她道:“你想做誥命夫人嗎?”
她那時已與雲琅定情,聞言微紅了臉頰道:“誥命不誥命的,我不在乎,這世上,我最想做的,隻是雲夫人而已。”
雲琅聽她這樣回答,淺碧色的溫潤雙眸,若春水中的月色流光,他溫柔地圈摟著她,親吻她的眉心道:“權名我也不在乎,這一生,我最想做的,是你的丈夫,我唯一在乎的,是能做你的丈夫。”
那一日,雲琅說話,雖有幾分語焉不詳,但她能從中聽出,雲琅對科舉入仕之事,頗為排斥。不僅僅是想離朝堂遠些,甚至是想離長安城遠些,大燕朝的帝京長安,寓意長治久安,可在雲琅心中,長安似是一暗霾不平的風險之地,令他心有不安。
終是未考科舉,成婚翌年,雲琅完全接手了雲家生意,並決意將雲家商事,逐步移至青州,從此攜雲家,遠離長安,定居江南。
因為婠婠隨陸離住在京中,她想到這一去,與婠婠,再不可如前時時相見,遂對雲琅這一決定,有些不快。雲琅從前事事都是依著她的,但凡她有半點不高興,雲琅就會“繳械投降”,可在離京遠居一事上,雲琅頭次表現地極為堅決。
他勸慰她說,往後可常接婠婠到他們江南新家小住,他與她暢想在江南新家的新生活。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雲琅話中的未來,美好得就像琉璃美夢,他們將在明秀的江南水鄉中,兒女繞膝,白頭偕老,一世安寧美滿,不經風霜。
但,終隻是夢而已,還未啟程離開長安,美夢,就斷碎在了最初的地方。
永遠為她遮風擋雨的雲琅,遍體鱗傷地倒在了她的懷裏,他口吐鮮血、奄奄一息地說他做錯了一個決定,大錯特錯。他說他很後悔,後悔放棄去爭奪本應屬於他的無上權柄,以至今時今日,無力反擊,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