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金月聽著自己妯娌這麼說,當然也聽出來了,自然不肯女兒受這種委屈,便笑了下說:“實在不放心,看看托別人送,我們清溪傻,腦子不計數,萬一弄錯了,可就是我們的過錯了。”

這話惹得大伯娘倒是忙說:“不用,不用,清溪當然不會弄錯,我也就隨便提醒下。”

一時大伯娘走了,廖金月衝著自己妯娌的背影狠狠地倒了一盆刷鍋水這才作罷。

顧清溪沒管那些,她收拾收拾書包,準備過去學校了。

廖金月拿來一個大尼龍網兜,把一個個的紅高粱窩窩頭都塞進去,大尼龍網兜便被撐得網眼大起來,鼓鼓囊囊的。

顧清溪看著她把網兜掛在洋車子車把上,便說:“娘,我不騎洋車子去學校了。”

廖金月皺眉:“為啥?”

顧清溪看了一眼旁邊的哥嫂,笑著說:“咱家就這麼一輛,我騎走了,得在學校放一星期,白浪費洋車子,還不如留家裏,嫂嫂走娘家,或者哥哥和爹去縣城賣葦席子,都可以用啊!”

陳紅霞聽這話,臉上浮現起感動,不過還是忙說:“我回娘家不用這個。”

廖金月臉都黑了:“那你怎麼過去城裏?”

顧清溪:“我已經和隔壁村的同學說好了,人家家裏趕著牛車送她過去,我搭她家的車。”

說著,她輕巧地背起書包,又拎起那一大兜子紅高粱窩窩頭:“好啦,爹娘,哥哥,嫂子,我過去了,人家說得等著我,我去晚了耽誤人家就不好了。”

顧建國見了,忙推著洋車子:“我送你過去。”

顧清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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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溪讓顧建國送到了隔壁村村口,便停下來。

她告訴顧建國說自己進去人家村,顧建國沒多想,看著她進了隔壁村,也就騎著車子回去了。

顧清溪這裏走了兩步路,躲樹後麵,看著哥哥騎著洋車子回去。

二八大梁的洋車子已經不新了,騎在這農村土路上一顛一簸的,嘩啦啦響。

顧清溪就這麼看著哥哥走遠了,最後淹沒在冬天的蒼茫之中。

她從樹後麵出來,背著書包,拎著紅高粱麵窩窩頭,緩慢地往縣城方向走。

前幾天才下過雪,土路上有些地方還殘留著混合了凍泥的冰碴子,路邊是掉光了樹葉的枯枝,在冬日的寒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偶爾間有個老鴰飛過,更為這冬日帶來幾分淒涼。

這是從家裏去往縣城的路,顧清溪少女之時曾經走過無數次,這裏也曾經裝載著顧清溪許多的記憶,記得曾經在前麵摔過,也記得她曾經在冰天雪地中艱難地推著洋車子回家。

甚至還記得偶爾間看到的道邊老奶奶,她用幹枯的手捂住布滿皺紋的臉大聲嗚咽,指縫裏蒼白的幾縷發在寒風中瑟縮。

時候她偶爾間會猜想,是什麼樣的委屈讓一個老婦在路邊那樣嚎啕哭泣,這種琢磨和這幅畫麵成為她少女時期記憶的一部分。

顧清溪沒想到自己有機會重新走這一條路。

她走得不快,走得小心翼翼,避開腳底下凍僵了的泥冰混合,又小心地提著那兩個大尼龍網兜,免得那窩窩頭蕩來蕩去撞著她的腿。

她緩慢地走,一邊看著路邊的風景,一邊回顧著自己後麵的那些人生。

身後響起來一陣洋車子鈴聲,這鈴鐺聲來得急,顧清溪沒多想,趕緊躲在路邊。

洋車子很快到了她身邊,卻停了下來,並沒繼續往前騎。

顧清溪疑惑地轉頭看過去。

她便看到了蕭勝天。

冬日裏酷冷的北方大地遼闊蒼茫,枯黃的草被寒風吹著成片伏倒,不遠處的村落變成了朦朧縹緲的一片霧氣,誰家墳頭旁枯樹上的紅布條撲簌作響,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切,唯獨他,就在眼前。

這是十七歲的蕭勝天。

斜斜地跨著洋車子,一條大長腿支在地上,他口中叼著一根不知道哪裏來的狗尾巴草,鋒芒畢露的臉上,眼尾揚起間,幾分跋扈,幾分吊兒郎當,定定地望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