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英武之氣,他是父親的朋友,當年曾到京城考過武舉,卻因為發現官場黑暗而棄官而去,寧做逍遙江湖的遊俠,短短的做官時日,卻和父親甚為投緣,聽說了羽家慘變,千裏迢迢趕到城郊接應。
他卻不知道之沆在哪裏,因為順伯和他說,兄妹兩人是無法一起混出城的,朝廷有令,隻要看見兄妹同行的,便一定要處死,他隻能把我先送出去,再回去接羽家小姐,但他卻一去不回,他等了三日也沒能等到順伯,也曾回城尋找,可是人海茫茫,要到哪裏去找?而城中猶自在捏索羽家餘孽,他怕將我寄在外麵了來禍事,令羽家唯一的後嗣也喪生,無奈之下隻得趕回。
他帶我去了青瑪,拜在了青瑪神山無定門下,據說他為此想了很多辦法,無定門才收了我這個徒弟,我不肯學,我想去找順伯和之沆,他告訴我,他們已經不在了,他後來接到消息,順伯回城不多久就被認出來,連同妹妹一起被處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青瑪山腳伏地痛哭,滿山飛鳥被我哭聲驚起,哀鳴著刺向天空,哭得力盡神疲時我聽見不知哪裏遙遙傳來蒼老而平靜的聲音,唱著我聽不懂的奇怪曲調,悠遠而沉鬱,如這蒼茫雲海之間,有人以青山為鼓長風為槌,敲響了永恒不老的長調。
我在那樣的曲調裏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身在無定門中。
羽家被滅門,順伯和之沆也死了,我也想通了,羽家的滿門血仇,終究要落在我身上來報,我不練好武功,如何報得此仇?
學武第三年,我在青瑪神山絕崖上練輕功時,無意中看見一道崖縫裏青光一閃,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當即便跟了過去,那青光在一處極其狹窄的細縫裏閃爍,我當時縮骨功還未練好,硬是仗著少年的身體柔韌靈活,擠進洞中,將那東西拿到了手。
那便是青果,百年一結果的青瑪奇寶,非有緣人不得逢。
隻是這緣,到底又算是怎樣的緣?
學武的最後一年,白淵上山,這個小小的師弟,上山時的年紀和我當年相仿,我卻一見他就不甚喜歡,隻覺得這個小小孩於眼神裏有太多欲望,連微笑都似戴著麵具,這樣的人這點年紀便如此,將來隻怕又是個翻天攪地的主兒,我不喜歡這個令人不安的孩子,為此特意提早了一年下山。
下山後我回到京城,想著去找順伯和之沆,當年我還是個孩子,叔叔的話不曾想過去懷疑,然而這些年我時常想,也許那隻是叔叔想讓我安心學武,所以編出他們兩個的死譏,也許,他們還沒死?
隔了那麼多年,去找一個麵貌連我自己都不熟悉,隻記得那雙清亮眼睛的妹妹,和本來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的順伯,那比大海撈針還難,我隻得一邊找,一邊試圖進皇宮刺殺皇帝,但是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那個昏君,宮禁九重,我一人隻能闖過六重,最後一次我還受了傷。
因為受傷,也因為全城搜捕刺客,我被迫離開京城,一路流浪到了準南小城,每到一地,我嚐試著在各處青樓找妹妹
那樣的世道,她如果能活,也隻能活在青樓裏,這一生裏我為此不斷逛青樓,博得浪蕩王爺稱號,然而我終究未能找得到她。
之沆,很多年以後,我不記得你的容顏,卻在很多次夢裏,看見你的眼睛,那般陌生的盯著我,在夢裏我迷迷糊糊覺得,你是真的死了,臨死前,你大抵還在恨著棄你而去,令你淪落血火的哥哥。
多年以後,當羅襄嫋嫋垮垮走到我身前,帶點陌生而好奇的清亮眼神看向我,那一霎我的心在往事中呻一吟,我對自已說,之沆。
……青石板路悠長,月光下似一匹織錦,無邊無際的鋪開去,卻在某個暗黑的盡頭戛然而止,那裏,沉默的上林山在望。
……那一年,無意路遇誰南王府不受寵的四少爺蕭玦,那個少年英武朗烈令我心喜,由此交了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在討論兵書,他心懷天下民生,提及國事常鬱鬱長歎,我撐著手臂看他,想著這人大概這輩子就是個操勞命,又想我若真想報仇,毀了這個朝廷才是正路,元氏王朝已現末世之像,那些即將扼上元滄脖子的手掌,為什麼不能有我那一雙?
後來蕭坎有次托人傳信告訴我,他要當兵去了,他道,昏君無道,百姓流離,此正當救民水火,挽此乾坤側懸,男兒有為之時,我去明鏡溪邊等他,看見滿地楓葉落紅如火,他和她踏著火色一路長馳而來,馬蹄底帶著板橋上玉白的霜。
他身邊跟著陌生的少女,簡單的衣著,絕世的容顏,一雙清泠泠妙目那般看過來,像是九天仙泉豁喇喇從瑤池傾落,令人驚震至窒息。
她是長歌。
那個黑馬之上,帶著沒有笑意的微笑的女子,一瞥,瞥進了我和她難瓣恩仇的一生。
……這裏已經不是青石板路,換成枯草和微帶泥濘的土路,再往前就是上林山,紅燈往前指指,仿佛便可以照見半山那座黝黑的林子。
那裏沉睡著那個馬上微笑一瞥的女子,最後的一部分骨殖。
我和她最後的關係緣係,居然最後竟成了這般死亡和吊祭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