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成冰的季節,但清晨的寒氣已經沿著衣服縫隙滲入五髒六腑,蘇殞倒是不冷,車裏的火爐燒得不是一般的旺,四周一片寂靜,沒有聽慣的鳥雀嘰嘰喳喳的脆響,隻有守班的將士在周圍溜達,腳步踏在草葉上和長劍偶爾敲打在樹幹上的聲音,令人覺得踏實。
他……也曾這樣行軍。
“此番透露的幾條捷徑未免太過順暢,怕是有詐……他本不負責這塊,又如何知曉此間的弱勢?……除非故意有人透露給他……”韓璐的話再次回響在耳邊,蘇殞疲倦的閉上眼,那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又出現在眼前,見他前還特地換了蘇朝服飾,跪下的動作鄭重得令蘇殞覺得膝蓋骨一陣發緊。
“是,那賊子當我是兄弟,才透露給臣,還囑咐臣不要說出去……他,他功夫很好,人緣也好……”
會嗎?會是那樣嗎?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臣隻要兩樣東西……要陛下絕對的信任。”
那雙漆黑的眼睛又一次倏然出現在他麵前,就和每一次一樣,那麼深深的看著他。
蘇殞握緊那金鏈,金鏈發出擦擦的響聲,就和那個時候一樣,那人一邊向他討要信任,一邊舉起手臂,金鏈在他手間繃得很緊,發出輕輕的擦擦聲。
被那樣看著,你就不得不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那個時候,他眼裏隻有你一個。
要不要……再信一次?
…………
絡繹是逃回來的,逃得倉惶且難看。
苦練多年的輕功都不得施展,真像盲眼的雀鳥一般,隻顧著飛逃完全慌不擇路。
曾設想過無數次他們的相見,但沒想到會是那麼驚心動魄。
不是在戰場上,不是金刃相交的一刻,不是一人站在高高城樓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沒有漫天箭羽後模糊的人影,不是絞盡心思後不得善終的荒塚前,甚至連擦肩而過的福氣都沒有,連麵都未曾見到,其中一個就已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隻是想到,那人,有可能是他,就心動不能自持,力量消失殆盡,比攬翠峰上以毒刃貼麵的試探還要緊張,比鳳澤皇宮宴會上眾人淩遲般戲謔的目光還要忐忑,比端起架子向西疆王討要封賞還要難堪,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人是他。
原來他已離我這麼近。
隻這麼想著,心就開始慌。
空門是他留出來的,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蘇軍第一個突破點是這裏沒錯,但是完全沒想到,他竟禦駕親征。
糊塗,好糊塗!
蘇殞該有多恨他,才行此險著,將一國之君的尊貴身子置於危境?
——他知道是他絡繹在此間把守!
他不敢妄自揣測那人的目的全是為他,隻當是被恨驅使的,深得無以複加,連坐等死訊的耐心都不得與,定要親眼看他挫骨揚灰才罷。
亂亂糟糟的,不覺天已大亮。
“小絡將軍,上頭又有文書來了,問咱們這的情況?”
傳令兵揚著一卷冊子走進,見到他先是一怔。
絡繹低頭一看才恍然,原來還穿著昨天那身髒衣,還掛著夜裏於樹林中穿梭沾到的泥汙,他無謂的笑笑,“什麼事這麼急?慢些說話,小心喝了風。”
“是。”小兵不作多想,剛要張口彙報,門又是一響,卻是多日未見的虎獠將軍正也推門進來。
小兵行了禮又看向絡繹。
雖然紫冗的官職高於絡繹,但在謙陽這裏,軍情還要優先向絡繹稟報,有保密的必要。
“說罷,不礙的。”絡繹向小兵點點頭,又看向紫冗,恰巧後者也正側眼看他,目光碰撞,紫冗沉吟一笑,熟稔的向桌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