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響。
但不夠,還是不夠。
絡繹把精碳杵碎了,又丟了新的進去,火光再次大盛,直衝得他咳嗽不止,可還是缺了什麼似的,直到找出一疊脆紙丟進去,屋裏立時被嗆人的燒紙味填滿,這才深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才是燒火盆的味兒嘛。
那幾年領不到碳就是這麼幹的。
逮著什麼都往裏扔,隻要能著起來的都可以成為取暖的材料,絲綢棉麻,木製的玩物,撿拾的樹杈,甚至毛筆杆子……最後他發現還是紙最好,幹燥,易燃,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和上述那些東西比起來,算味道最小的了。
蘇霽自然是攔著的,但拗不過他,他也隻撿別人著的書來燒,凡是有蘇霽筆跡的他都不碰,算是給足了小主子麵子。
後來蘇霽說,那些日子聽到火盆吱嘎作響,就像聽到有人被分骨食肉。
那些典籍要史都是他視之為友為師的寶貝。
後來,他竟見蘇霽主動揀了紙來燒。
但那時都三月了,燒來做什麼?他本想出去攔阻,但卻留意到蘇霽的表情,他抱了一大摞紙張,都是平時寶貝得緊的東西,據說裏麵有他第一次呈的奏折,還有他最喜歡的墨寶,這回卻不心疼了,拎一張看一眼,看一眼笑一下,撒手,寫滿字跡的紙落進火裏,轉瞬不見,略苦的笑容被火光映得怪異而陌生。
直到那張寫著大大的“霽”字的紙跌進火裏,絡繹才出現。
後來他才明白,被貶被禁足被冷落被忽視對蘇霽來說都不算什麼,真正的毀滅隻是那次,把珍惜過的代表美好歲月的東西親手燒盡時,那才是真正的毀滅。
但那個毀滅並不代表結束,而是從頭再來。
那個有著美好意義的名字也是從那天起就決定拋棄的吧。
蘇霽……
“我出生那陣,趕上陰雨連綿的夏末,都城連日水汽彌漫,漲高的河水差點淹了堤壩……雨雲遮住月亮時,我出世了,落地的一瞬間,雲破月出……那天以後,都城的陰雨止了,百姓迎來了九月末的第一個大晴天。”
雲破月出的霽——絡繹一直記得,說這話時蘇霽彎彎勾起的唇角,誌得意滿的微笑,他笑起來一如他的名字,雲破月出般的美麗。
想到此,絡繹忽然很想看看月亮。
月亮已經升到很高很高的位置,不甚圓滿的一個盤,銀輝嫋嫋,星子朗朗,缺沒有雲。
謙陽幹燥,風大而勤,即使有雲也隻薄薄的一層,很快就被晚上的風吹散,哪裏遮得住月亮。
忽然特別想念蘇城的細雨和繚繞的雲霧,想念水汽未盡時,隱在雲後的月亮,想念溼潤空氣裏,那人敞開的衣袍。
越想越是不能忍,他看看已至中天的月色,咬了咬牙,閃身從窗外躍了出去。
一夜時間,不夠從謙陽回到蘇城,至少能尋到一塊被雲遮住的月亮吧?被這種念頭驅使著不知縱馬狂奔了多久,不知身在何處,但隻要一回頭就能看見,月亮始終高高掛著,綻放著銀白的光輝,好像那人清冷的微笑。
絡繹伏在馬上低聲笑了,真是傻……再快的馬也休想一夜之間尋到下雨的地界,更何況,深秋正是月朗星稀的季節,想看雲遮月……怎麼可能呢。
忍都忍了這麼些年,反倒今日抽起瘋來了。
絡繹拍打著馬臀,笑自己荒唐。
正待勒緊韁繩折返,卻覺得一陣心慌,他跳下馬向路旁樹林走去,靜待一會也沒見什麼動靜,然而心口仍堵得厲害,他心下一動,把馬拴在樹上,獨自折回那條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