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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

樹林傳來揉葉子的聲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陽光把牆壁刷暖和了,夜將它吹涼。

寧謐的小城仿佛不受世事幹擾,頂多冬日飄一場銀雪,在打盹的小舟上。然而,歲月是個撕書人,把故事章節塞入每一扇窗戶,開幾朵微笑的,流幾滴淚的,浮世如倒影。

所以,飄著風信子與熏衣草的春日,總有素衣老婦撩開窗簾,看石橋上少男少女互道日安;總有婚禮的鍾聲在綠草如茵的暮日上空響亮;總有迷路的鴿子,停在異鄉人的肩膀上。

秋天把舊葉子揉掉了,你要聽新故事嗎?靜靜的河水睜著眼睛,笑著說: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

《問候天空》簡媜

大自然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教我認識世界,傳授給我力量新生的秘訣。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隻要讓生命的太陽自內心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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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課堂上老師口沫橫飛地敘述一個古老的神話:一個不自量力的人瘋狂也似的追著太陽,終於活活渴死。記得當時自己是個乖乖的女學生,文文靜靜地專心聽講,照理應該提筆在書頁上記下“不自量力”的教訓才是。可是,卻有一股莫名的情愫〔情愫:情感、情懷。〕在我心底湧出,便鎖著眉吊念那位名叫誇父的人。如果他不渴死,一定可以追得到太陽。我想。

某一個夏日的下午,有風。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乃是因為這個下午開啟了我萬裏胸懷的豪情,像一把鑰匙。我不記得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隻記得自己還很年輕。

天空大大方方地藍著,在無際的綠稻平原之上。就像夜晚燈下變化多端的藍色晶體,總讓人覺得神秘。可是還不至於深不可測到像一本有字天書。天書有的有字,有的沒字,對我而言,無字天書是比較好懂而內容豐富些。讀有字天書需要一等的智慧,讀無字天書,則需要一等的心情。那天下午,我讀的是一本全開藍底沒有封麵的無字天書。踩著腳踏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正沒有字裏行間。書名叫“天空”。

藍色令我心曠神怡,讓我想笑。而遠遠天邊堆垛的雲朵,則讓我向往,讓我想跑。

藍的天空與白的雲,向來是大自然最活潑、亮麗的打扮,像個熱愛自由的少年,當然,也十分熱情。每次看到那麼亮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在平原之上耳語時,我的心情就倏地〔倏地:突然地。〕開朗起來。抖落凡間俗事,不再關心計較雜務總總,隻是想笑、想跑、想攀登那仰之彌高的雲之山巒。對我而言,我最向往的山峰,即是最高的山峰,與實際高度無關。雲,即是高高的山峰,高到隻能用眼睛去攀登。我向往有一天能躺在雲巒那柔柔的曲線裏睡一個寧靜的午覺。這說來可笑,但我無法禁止自己在看到雲朵時不興起這樣的念頭。於是,望天的臉龐雖是充滿喜悅與笑容,望雲的眼神,則是永遠不見答案的天問。

那天,看不見陽光,天空是帶著神秘的溫柔。而雲,那真是誘惑。一團團地,像一頭撞進太陽的懷裏般,沾著粒粒金粉。天邊成群的雲山雲海,則幹脆把太陽摟入軟綿綿的懷裏,雲端四周就多了一層薄紗似的淡金黃色的鑲邊。隻看見太陽赤摞的腳趾在雲中伸動,看不見他那張陶醉的得意臉蛋。一切變得神秘,令人愉快的神秘。

我騎車彎進路頭,那樣的下午隻能用來唱歌,歌詞裏有陽光、綠葉、飛鳥,車輪碾歪碎石的聲音是伴奏,風在和音。我彎進路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那麼寬闊的石子路直直地延伸著看不見盡頭,隻中間打了幾個小折。看藍得水水的天,看一團白雲恰好在遠遠的路邊的一家農舍的竹叢上頭,好像不小心被竹子鉤住跑不掉似的,我愛這樣寬闊的平野任我一個人亂闖的那種感覺,我愛心房的柵欄一下子撞破了,興奮的觸須癢遍全身的那種激情,我愛這廣闊天地隻屬於我一人的狂想,我也愛風在耳邊激動地呼嘯,把我的頭發梳成虯結的團線的那種痛快。一心一意,我要追趕那團雲,趁她還未解掉竹鉤時,一頭鑽進她那如棉如絮又如春日海水的胸懷裏。車在顛簸,心也在顛動。恨不得有一雙長臂,兩手一伸一攬,收集天上所有的雲朵,堆成一張彈簧床,輕輕拍一拍,縱身便依偎了進去。於是,我加快速度,決心要追趕那雲,啊!雲,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