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著手中這本內文紙張略微泛黃的《傅雷家書》,再次想到我的母親。如今和母親同住一個城市,離的也不遠,信,是早就不用寫了,什麼時候想了,過去看看也很方便。母親老了,母子相見時隻有很少的家常話,更多的便是沉默。但從母親的眼神裏,我永遠都能看出那深藏在她內心的對子女的摯愛之情。歲月留給母親的衰老遲早也會光顧我們,正像傅先生在家書中說的那樣,“人的關總是過不完的,等到過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要離開世界了。”父母對於子女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情感之愛,尤其是他們為你花費的心血最多,卻從來也沒有向你索取什麼!今天的年輕人,恐怕長到這麼大都沒有接到過一封真正意義上的家信,當然也不會有等信、寫信的心情了。至於有一天,你也為人父母,也有離家求學或外出務工的子女,你會像傅先生那樣,拿起你的筆(可能今天更多的是電話、手機短信或E—MAIL),把你從父輩那裏繼承下來的和你自己生命中積澱下來的統統告訴他們嗎?抑或像傅先生那樣,把你對子女全部的愛,也像園丁那樣,以血淚灌溉出來的花朵,送到世間去讓別人享受嗎?
這,又怎是一個情字所能了得的。
傅雷的內心世界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一冊《傅雷家書》曾經風靡中國的大學校園,幾乎所有人為那些家書中充滿諄諄教誨、真誠交流感動。我不知道感動之餘,剩下的奢侈是如何打發的,是被感動所感動了,還是被欲望所欲望了。我隻知道曆史的傷疤一旦被強硬地揭開,依然會令人產生長久的灼痛感。有一種目光和善良總讓人感激不盡,這是人們天然的對睿智的崇敬和期待,是對可能出現的坐標和參照係不斷的追尋,它對於充滿愛和力量的藝術飛行以及著陸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由於生計或者生計以外其它形式的忙碌,我相信很多人或許已經將傅雷這個人淡忘了,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從來就不知道傅雷是誰。當然,知道或不知道並不影響他們的生活,這完全取決於個人的自由和權利。但我仍然固執地認為:傅雷是一個高尚的人。試想一下,要做一個高尚的人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然而傅雷做到了,那麼對於這樣一個高尚的人,我們都應該懷有敬重之心,雖然我們的生活和命運時常會發生這樣抑或那樣的不平和不測。傅雷作為文學翻譯家和文藝評論家,一生譯著豐富,翻譯的名著有羅曼·羅蘭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長篇巨製《約翰·克利斯朵夫》;梅裏美的《嘉爾曼》、《高龍巴》;丹納的《藝術哲學》;巴爾紮克的《歐也妮·葛朗台》、《高老頭》、《邦斯舅舅》;等等,譯作約五百萬言。他的遺著《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傅雷家書》等也深受讀者喜愛。此外,還有翻譯的傳記作品《貝多芬傳》、《羅丹藝術論》也一直暢銷不衰。在這些譯著中,影響最為直接和廣泛的,當屬《傅雷家書》。這是一部最好的藝術學養的讀物,也是一部充滿著父愛的苦心孤詣、嘔心瀝血的教子書。傅雷的藝術造詣非常深厚,對無論古今中外的文學、繪畫、音樂的各個領域,都有極其淵博的知識。他青年時代在法國學習藝術理論,回國後曾從事過美術考古和美術教學,但時間都非常短促,因為他總是與流俗的氣氛格格不入,每次都是在半途中絕裾而去,不能展其所長,於是最後給自己選擇了閉門譯述的事業。傅雷是一個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他不能違背自己的心靈,他同樣不能違反自己的邏輯,不能忍受自己的思想被霸占,更不能讓自己的靈魂被否定,所以他選擇了死。1966年9月3日淩晨,為人坦蕩、稟性剛毅的傅雷與夫人朱梅馥雙雙飲憤棄世,悲壯地走完了本不該走完的一生。傅雷的謝幕是那麼悄然無聲,又是那麼震撼人心。他說:“我素來對死看得極淡,隻有鞠躬盡瘁,活一天就做一天的工作,隻到有一天,死神來叫我放下筆的時候才休息。”人們曾對傅雷夫婦是否應該雙雙自盡爭論不休。有的說雖然悲壯但不值得,有的說隻要悲壯就值得。傅雷是一位博愛人類、渴望和平的學者,“他的理想是接近貝多芬與羅曼·羅蘭的,就是頑強地追求人類的愛,設想愛最終能化解仇恨使人們走到一起。”但有些人“會編、會寫、會添油加醋、會偷換概念、會混淆視聽、會欲擒故縱”的本領。傅雷認為這些“不是個人的膽識,是人類的墮落”,他不希望自己終生為之奮鬥的“人類相愛的理想”,在這一代青年身上破滅,而且將成為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幻夢。傅雷是一個悲劇嗎?我不知道。所有的人好像都不知道。餘華說:我現在越來越相信這樣的話———寫作有益於身心健康,因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來。寫作使我擁有了兩個人生,現實的和虛構的,它們的關係就像是健康和疾病,當一個強大起來時,另一個必然會衰落下去。於是,當我現實的人生越來越貧乏之時,我虛構的人生已經異常豐富了。某日,當我讀到這段話語時,十分吃驚地發現,傅雷的兩個人生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地展開了,內心和現實同時折磨著他。躲避有時候就是逃跑。傅雷躲避了殘酷的現實,卻最終沒有挽回內心的衝撞。這是知識分子最後的良知所引發的極限行為,悲劇在他的內心發生了。我當然相信,這一切絕對不是傅雷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