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停下手中的活計,展卷複讀。
《傅雷家書》摘編了1954年至1966年間傅先生暨夫人寫給兒子傅聰、傅敏等家信180多封,其中大部分是寫給後來成為著名鋼琴演奏家的大兒子傅聰的信件。洋洋灑灑數萬言,從父親對國事、政事的看法,與兒子就音樂和藝術的探討以及對兒子生活的噓寒問暖中,教育兒子懂得國家的尊嚴和榮辱,做人的態度和品格。信中也不乏傅先生對過去教子過於嚴格的自責和悔贖,文章雋永,字字愛意湧動,使閱者無不為傅先生愛子、教子情之深切所感動。傅先生是一代宗師,治學嚴謹,治家也不例外。傅先生也是嚴厲的,一生做事力求盡善盡美。《傅雷家書》,這本傅先生以仁慈的博愛,滴著心血寫就的舐犢之作,從某種意義上講,反映了先生培育子女,延續自己生命的心路曆程。正像樓適夷先生在該書《代序》中指出的那樣,它告訴我們:“一顆純潔、正直、真誠、高尚的靈魂”,盡管傅先生遭受了意想不到的磨難,“而最後真實的光不能永遠掩滅,還要為大家所認識,得到他應該得到的尊敬和愛”。也正是因為如此,《傅雷家書》雖然內容嚴肅,但自1981年出版以來,一版再版,不論在大陸還是海外,都很暢銷並影響深遠。
書信之於通訊尚不發達的年代,無疑是溝通兩地相思情感的使者。人們常把家比做港灣,離家在外的人就是漂泊在江河上的行船。不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炮火連天的年代,接到家書,猶如霧夜航行中看到了燈塔。親人祝福的笑容,情人發辮的香氣,還有家鄉那沁人心脾的稻花的芬芳,親情、愛情、鄉情紛紛躍然紙上;欣喜、激動、釋然伴隨著潸潸,方寸之間淋漓盡致。還是在舉國上下全都陷入“瘋狂”的年代裏,16歲的我有幸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在遼西的一個縣城邊上服役,每人每月三兩油、半斤肉,合下來每天的生活費僅四角多一點。我所在的部隊正在執行施工任務,體力消耗甚大,每天收工回來就再也不想動一動,說苦不堪言那是一點都不誇張。部隊雖然距縣城近在咫尺,但紀律很嚴,幾個月、半年才能輪到一次外出的機會,惟一能和外界接觸的渠道就是通信。
家信每每由母親執筆。母親文化不高,信中沒有什麼修辭,但很實在。除了平安和詢問的話外,再就是鼓勵和寫一些如何待人處世經驗之談。母親的每一封來信,我都要反反複複看上許多遍。每當夜深人靜我在翻閱這些信的時候,猶如把玩藏在密隅的心愛之物,總能在幻覺中隱約看到母親的影像和聽到她的聲音。家裏的來信時間不定,在接不到信的日子裏,疑慮、惆悵煎熬著的思念和企盼,還有於精神和身體雙重疲憊之中的行船人對港灣渴望的心情,到現在都不能忘懷。這種心情狀態,就像等待已久的心靈,撫摸著由遠方而至的親人的麵龐和肌膚,是一種那些無法互通家書的人在現實中難以體察到的感覺,好像沒有進過沙漠戈壁的人,不知道在驕陽的烘烤和高溫的蒸騰下,一滴水對於人生命的重要。傅先生是大家,其處世的風格和文章的長短,當然不是我輩所能指指點點的。但傅先生苦心孤詣、垂範後來的教子家書,我卻能從散發著內心感動的字裏行間,感受到在繈褓中父母留在記憶裏的體溫和心的搏動,自然、溫馨,如細雨潤物,充滿了親和力;熾熱、真誠,像酒窖的醇釀,熏陶著情操的升華。傅先生的家書還於殷殷切切之中,又多了一層信念的支撐,能使苦旅中的人們見到光明和希望,有了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如此家書便也就不僅僅是家書,而成了推動舟行長河的順風順水了,僅此,足見家書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