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1 / 3)

者是他反應太慢(類似半身不遂患者)。每次,我和他互相不通的語言都對接不上。

他好像在說夢話,好像在自言自語。

他的話就像沙漠一樣緩緩地蔓延著。對於我,那些話像沙子一樣毫無用處,卻不可阻擋地朝我的耳朵裏流淌。我嚴密地聆聽他,像從沙子裏淘金一樣,希望篩選出哪怕一個我懂的詞。

我甚至假想,他是越南人,是檳知省或者什麼省一個小鎮上的人,是岱族或者其他什麼族的人,他打錯了號,竟然打到中國了,碰巧打到我家了。

可是,如果他打錯了,那麼他早就應該掛了。而這個人沒有放下電話的意思,一直在慢聲慢語地說,有時候好像還動了感情,深深歎口氣……我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你,是,哪,裏,人?………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噶囊發仄……鏢喇虧兒咩肺撕莽弄咳……否氣掐啊……”

他和我各說各的。

我不說話了,我屏住呼吸,張大耳朵聽——我想捕捉到之外的聲音,哪怕一點一滴,比如他旁邊有人在說話(哪怕是福建話或者美國話),比如音樂聲(哪怕是《江河水》或者是《COME ON HOME》),比如汽車聲或者驢叫聲,比如鍋碗瓢盆的撞擊聲,比如偷偷的笑聲,比如馬桶衝水聲……什麼雜音都沒有,這古怪的聲音好像來自黑暗、潮濕、死寂的墳墓。

我終於把電話掛斷了。

接著,電就像老鼠一樣跑來了。那電話再沒有響……幾天後,太太和兒子又不在家,又停電了,接著那電話又來了。

還是那個男人,他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這次我幹脆不說話了,我在黑暗中屏息傾聽,努力分辨他的每一個音節,最終也沒有找出一點一滴可以溝通的信息。

我覺得,他不是在胡說,那絕對是一個獨立的語族,盡管他的速度慢得誇張,但是他講話並不遲疑,發音很堅定,我能感到,他的注意力不在嘴上,即怎麼說;而在他要表達的內容上,即說什麼。

“……底固當……賣窘黃次……素請斯盲賴島烹……角夯竊廢……角夯竊廢崴朽……唉……釀妞耨聶剃眩勒?……否氣咩否氣……”

我什麼都聽不懂。

我懷疑他來自另一個星球,就像我們落到夢裏一樣,他十分偶然地掉在了地球上。

他藏在一個地下室裏,已經多日。

在黑暗中,他偶爾發現了一個電話,偶爾碰了一下重撥鍵,偶爾打通了我家。他聽見了我的聲音,就開始講述他的驚恐,講述那地方的潮濕,講述他回不去家的絕望……我又電話掛斷了。

就在這時候,電又來了。

奇怪的是,他每次都是趁太太不在家的時候打電話來。好像他的眼睛掛在我家吊燈上一樣。

每次他都的口氣都是很無奈,時不時就歎口氣。

我試過,假如我一直聽下去,他會永遠說下去。

而且每次電話來之前,肯定停電。而電話一掛斷,電立即就來了。那是一個來自黑暗的聲音。

有一次,王爺花園都停電了,路燈那像發絲一樣細弱的光也沒有了,房子裏伸手不見五指。

他又來了。

我還是聽他說。

他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當時毛骨悚然!——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繼續笑著,我慌亂地把電話摔了。

我感覺,他不是被自己講的事情逗笑了,他是實在憋不住了,那笑裏含著對語言的嘲弄,對怯懦的鄙視,對愚笨的忍無可忍。

電就來了。整個王爺花園慢騰騰地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