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十六歲了,身量還不足一百六十八公分,體重也隻有可憐的四十七公斤——父親和叔叔都高大結實,葉家周圍的同齡人就沒有一個比他矮小的。兩個親姑姑雖是女人,也都是高挑而有氣勢的美女。因此他每天都很認真地吃飯,希望將來至少能在外形上長得像個葉家人,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獨處的時候葉攸同常常閉上眼睛,回憶自己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第一眼所看到的——那是葉逢春年輕英俊的臉,帶著些焦急,甚至是心疼。雖然轉瞬即逝,但是他的確看到了。母親去世太早,養父從來麻木不仁,這般溫暖到讓人想哭的情緒,他是在葉逢春的身上才第一次領略到。
可惜這行諸於外的溫情卻宛若天邊的雨虹。現在想來,若是能讓他多表現出一些關切,自己真的不介意病得更久,可惜葉逢春實在太吝於流露出真正的情緒……也是當時的葉攸同太害怕被人厭棄,也太急於證明自己不是累贅,童年的苦難讓他小小年紀便過分早熟。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他,無論是在醫生還是心理谘詢師的麵前都表現得無懈可擊,讓大家都以為這孩子恢複得很好,葉逢春自然也就放下心來。
沒有人知道從那時候起,這個孩子已經注定要墜入魔障之中——包括葉攸同自己。
在醫院治療的時候,不斷有形形色_色的人來探望。幼小的葉攸同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陌生人,他有些害怕,而且他發現一旦這些人來,那個人就不來了,所以他並不喜歡這樣。他永遠記得自己像隻受傷的乳燕,每天都眼巴巴地等著葉逢春的到來。當時正好臨近春節,到了年三十醫院裏的人明顯少了許多,空蕩蕩的顯得尤其安靜。那天沒有任何人再來看他,請來的看護也放假離開了。
天已經全黑,窗外偶爾劃出一道紅的白的光,像是有人在放焰火。望著那些五彩的火光,七八歲的葉攸同蓋著棉被靠在床頭,想起了慘遭橫禍的媽媽和年幼的異父妹妹。如果她們兩個人沒有遇上火災,繼父也不會頹廢懊喪嗜酒成癮,每天都在他耳邊吼叫為什麼死的不是他,接下來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踢打。有人說是他的命不好克死了媽媽和妹妹,將來一定還會克死爸爸,這讓年幼的他感到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恐懼中突然有人推開病房的門,嚇了葉攸同一跳。看清來人是誰時,他立刻平靜下來,“你……”他囁嚅著,不知道是否應該叫這個人爸爸——這太不真實了,爸爸根本不是這樣的……他打從心裏抗拒給對方加上這個頭銜。
葉逢春穿著一身黑色短大衣,帶著窗外凜冽的寒意走近病床上的孩子,手裏還提著一個保溫盒,“抱歉,來晚了。”孩子眼中明顯的興奮和臉上一刹那的安心讓他破天荒地加上一句,“今天感覺怎樣,肚子餓不餓?”原本打算六點過來的,結果臨時有事耽擱了一陣子,倒叫這孩子擔心了。
葉攸同搖頭。事實上,他從中午看護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吃東西。雖然醫院有提供食物——極度饑餓之後,營養師給他搭配了嚴格的食譜——然而他卻什麼也不想吃。
葉逢春不置可否,隻是將手裏的食盒放在床頭,掀開蓋子。空氣裏霎時彌漫著柴魚花生粥的味道。忽然肚子裏傳來一陣怪聲,戳穿了葉攸同的謊言,他急忙捂住肚子,漲紅了蒼白的雙頰,窘迫得幾乎想鑽進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