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尺哈哈大笑,直震得屋瓦搖動,幾名綠衣弟子隻覺雙耳嗡嗡作響,相顧駭然。郭芙見他們愣住,扶著裘千尺又往裏走。
“尊駕何人?”屋子裏頭響起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
裘千尺冷笑一聲,並不答話。進得大廳,隻見左右坐了五個裝扮奇特之人,首座上卻是個麵目英俊的中年男子,身邊立著個長須老頭兒。這老頭兒和後麵侍奉弟子皆是身著綠衣,隻那中年男子卻是穿著件寶藍華衫。
那五人正是金輪法王一行,郭芙與他們一打照麵,旁人還好,金輪法王卻是微微一怔。郭芙心中也是一驚:“他們不是同穀裏的人打起來了麼,怎麼卻好端端坐在這裏吃飯?”目光一掃,卻不見程英和陸無雙的蹤影。金輪法王笑道:“我來介紹,這位是……”便要說出郭芙身份姓名,郭芙打斷他道:“金輪法王,真是好巧啊,你也在這兒!”妙目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金輪法王立時想到:“我若獨自擒住這丫頭交給王爺,定是大功一件,何必將她身份告訴瀟湘子他們,分薄我的功勞?”微笑點頭,狀如好友偶遇。他上次見郭芙時還是武林大會上,雖則郭芙武功不錯,但也還不教他放在心上。
這五人中,武功最高要數金輪法王,性格最直當屬馬光佐,而最狡猾好色卻是胡商打扮的尹克西。尹克西麵上本有幾分煩鬱,見到郭芙卻陡然雙目一亮,說道:“在下,波斯商人,尹克西,請教二位高名?”說是請教“二位”名姓,眼睛卻隻笑眯眯望著郭芙。郭芙心知他們幾個同在忽必烈手下效力,一直暗中較勁,麵和心不和,見金輪法王微笑不語,也能大致猜到他的心思,說道:“我叫蘇若芙,至於這位嘛……”看了裘千尺一眼,頓住不語。
那寶藍衣衫的英俊男子正是此間主人公孫止,他見金輪法王和尹克西自顧自與來人說話,分明不將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裏,心中暗自氣惱。但他養氣功夫極好,臉上並不顯出。裘千尺在地底多年,頭發掉光、滿麵皺紋,身上肮髒不已,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好婦顏色,他隻望了一眼,心生惡感,目光凝注在郭芙身上,暗自驚歎,想道:“好美的姑娘!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美人!不知她與那老婦是何關係?她們一個這樣美,一個那般醜,便如天上的雲同地下的爛泥,絕非親戚。啊,她將外袍贈與那醜婦,心腸真好。”和顏悅色地對郭芙說道:“蘇姑娘來者是客,便同這位……”發覺還不知裘千尺名姓,禮貌問道:“尊駕如何稱呼?賞臉一同飲杯茶水吧。”
裘千尺陡然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聲音,厲聲說道:“公孫止,你不認得我麼?!”她這聲音用內力逼出,說完後回音不絕,山穀內久久回蕩著“不認得我麼”“不認得我麼”……
金輪法王等人自她在外麵大笑,已猜測此人內力絕非尋常之輩,此時更是群相矚目,默然警惕。
公孫止狐疑地打量她半晌,神情漸變,失色驚呼道:“你……你……是你!”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腳步微有踉蹌。“爹爹!”從眾綠衣弟子後搶出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欲伸手攙扶公孫止,公孫止卻一把將她揮開,從案底抽出一對兵刃。法王等人見他雖言致殷勤地設宴款待,卻在案下偷藏刀劍,均皺眉暗罵。公孫止左手拿著一把背厚刃寬的鋸齒金刀,右手拿著一柄又細又黑的長劍,劍身輕輕顫動,劍刃寒光閃閃。
那老婦笑道:“好,好啊!陰陽雙刃!”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那名綠衣女子,神情變幻,詭異扭曲。那女子心中害怕,低頭避開她的目光。法王等人見識過公孫止的武功,知他這獨門武器一沉一輕,功法極為古怪,甚難對付,卻不知為何,公孫止聽見老婦這般一說,臉色更為難看,並沒立刻上前動手,而是厲聲喝道:“你這賤人,怎麼還沒死?!”
裘千尺正待答話,忽從牆角撲出一個老仆,大叫道:“主母!主母!你還活著啊!”不住磕頭。裘千尺見他如此忠心念舊,點頭和聲道:“張二叔,我沒死。”廳中綠衣人隻要上了三四十歲,泰半認得裘千尺,見此死人複活的奇景,有人上前行禮,有人驚疑不定,有人拿眼瞧著公孫止,看他怎麼做。公孫綠萼自見到這醜婦心中便有一種奇異之感,雖則怕她,卻又有點想要親近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見張二叔如此激動,忽的福至心靈,脫口道:“你是我媽?”
公孫止和裘千尺同時出口,一人厲聲嗬斥:“住口!”一人喜不自勝,喚道:“萼兒,我的萼兒,你長這麼大啦!”
公孫綠萼方才不過是是忽然脫口,見父親如此忌恨此人,懷疑地道:“你真是我的媽媽?”裘千尺抖著無力的手拭了拭眼角,說道:“你今年二十歲,是二月初三戌時生的,腰間有一顆朱砂痣。我可有說錯?”語聲微顫,話中情義隻要不是聾子,皆可辨出。她的生辰這穀中人人知曉,可她腰間之痣向來隻有自己見得,怕是連公孫止都不知。公孫綠萼拍手笑道:“全中!媽媽,原來你尚在人世!我好想你啊!”便要朝裘千尺撲過去,公孫止一把拉住她,怒道:“不許過去!”公孫綠萼大睜美目,說道:“為什麼啊?爹爹,她是媽媽啊!媽媽沒死,媽媽原來沒死呢,我好高興,好高興啊!”
這時金輪法王、尹克西等人已經瞧出端倪,暗笑這女孩單純天真,竟然看不出她爹爹媽媽早已反目成仇,還兀自沉浸在母女相認的喜悅中。郭芙打量公孫綠萼,見她容貌端秀,嘴角邊小小一粒黑痣,更增可愛,暗道:“若是公孫姑娘生的像母親,那裘千尺說她年輕時容貌美麗便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