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我們是深受戰火荼毒的一員,當我們處於最不幸的人之間,我們便會明白——戰爭是災難。隻是災難。

這個時候要向誰去說那些來自千年後的和平社會的理念與觀點?對著忽必烈?還是南宋那幫對敵人軟弱、卻對百姓凶橫的統治者?

人類因欲望而爆發戰爭,這戰因有些是全民的欲望,但更多的隻是統治者的欲望。這一點古往今來從未改變。蘇若芙所處的時代也一樣是弱肉強食的,隻不過因為她從沒有切身經曆殘酷的戰火,隻不過因為她以一種超脫的眼光在審視曆史書上的宋蒙之戰,所以和那個年代大多數人一樣,種種評價,隻是對應曆史,縱橫古今,純以理性和宏觀出發,幾乎不帶有民族情感。對於戰爭的利與弊、雙方的優與劣,都可以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七。甚至關於這場戰爭對中華民族來說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還可以出個命題,來上一場激烈的辯論賽……

而當白紙黑字變為身邊血肉橫飛的肢體時,她恍然大悟,蘇若芙曾經了解的一切對於郭芙來說,是全不相同的。從郭芙出島以來,瘡痍滿目的土地、背井離鄉的難民、劫掠過後的廢墟……無一不在衝擊著她靈魂深處那一絲始終未嚐徹底拋棄的穿越者的超然眼光,而終於在今晚以一個村莊的數十條人命將之徹底擊潰。

郭芙冷冷地想:這些蒙古兵上山來□擄掠、肆意殺人,不過是依仗強於村民的武力,既然如此,也就怨不得她郭芙恃武淩人!

郭芙久久沒有動靜,村民們開始惴惴不安地騷動,而蒙古人的耐性顯然更差一點。一個小個子蒙古兵呸呸兩聲,大罵了一句什麼,舉刀朝著郭芙砍來。這些蒙古士兵身強體壯,武藝卻相當粗淺。那個小個子蒙古兵沒跑兩步忽然手上一輕,跟著脖子便是一涼。接下來的蒙古人比他的運氣稍微好一點,隻是在身上添了幾個血窟窿,或者斷手斷腳,至少脖子心窩子沒事。他們見機極快,領頭人呼哨一聲,傷得輕些的便帶著傷重的,上馬飛逃而去。

郭芙放下小女孩,那孩子立刻跑到一個老嫗的屍體旁,一屁股坐在地上,輕輕喚了幾聲“祖母”,伸手推了推她。地上的屍體自然毫無反應,小女孩就這麼直瞪瞪地望著老嫗的臉,淚水從瞪大的雙眼中啪嗒啪嗒掉下來。

村民們劫後餘生,喜極而泣,對著郭何二人又跪又拜,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又哭又笑。但短暫的狂喜之後便是徹骨的悲涼和傷痛,嚎啕悲哭、呼喚親人的聲音充滿了不幸的村莊。一位上了年紀的白須老者在兩個高壯的青年攙扶下走上來對郭何二人道謝。老人滿臉皺紋,手腳虛軟無力,細小的眼睛不住流淚,顫巍巍地道:“恩人,恩人,二位真是我小山村的大恩人啊……”便要跪將下去。郭芙忙伸手托住,道:“老丈言重,我姐弟二人既為宋人,理當如此。”何棠也道:“見死不救,豬狗不如。”那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張嘴要說什麼,卻猛地一陣急咳,直咳得臉憋成豬肝色,幾乎閉過氣去。那青年見狀,忙伸手給他順了順氣,將老人交給一個迎上來的婦人帶進屋去照料。他做這一切似是極為順手,完了對郭芙二人不好意思地道:“老父身體不好,二位見諒。”郭芙自道不妨。那青年道:“我叫山石,人們都叫我大石頭。敢問兩位恩人尊姓大名?”郭芙頷首道:“原是山公子。我姓郭,這是我義弟何棠。”山石大窘,紅著臉連連擺手:“當不得,當不得,我山野村夫一個,哪裏是什麼‘公子’,你們叫我‘大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