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水畔,柳色新新,陽氣清明,正是三月初三,自古有在上巳節修禊沐浴之俗,加上蘭亭雅集,曲水流觴的典故,臨水而坐,迎風相和,杏園宴就成了兩榜進士歡聚結交,以文會友,達官貴人垂青後輩,挑選東床快婿的最佳契機。

顧秉坐在最角落裏,低著頭聽著幾位素有聲名的青年才俊吟風弄月,幾乎抬不起頭來.周琦看他默然不語,湊過來略盡關心:“勉之,為何一言不發?”顧秉勉強笑笑:“你知道我不善詩詞。”周琦挑眉:“不是吧不善詩詞你怎麼得那麼高的名次?” 顧秉已經赧然難當,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小弟也不敢相信自己中舉的。恐怕是策論和經典偶然入了某位考官的眼,覺得有幾分歪理吧。”

周琦看看他,側坐在他身側,隨手拂落幾片沾上的柳絮。他身著一色水藍,坐在煙水渺渺,青青柳色中,眉目如畫,神情悠然,一舉手一投足,一抬眼一揚眉都是說不出的風流俊逸。顧秉的長相說得好聽些叫做清秀文雅,直接些叫做寡淡無味,過目即忘,加上沉默寡言,衣著平平,在周琦身邊儼然是個提書箱的小廝,哪有半分人中龍鳳的樣子,幾位在附近暗自觀察的官老爺都不禁搖頭。

“我要去北疆了。”周琦猛然開口,顧秉聽聞就是一愣。

於是一片有些難堪的靜寂。

周琦又有些戲謔地看著他:“我記得我隻見過你兩種表情,一是麵無表情,一個就是現在這樣的。”說著掐了掐顧秉的臉,下結論:“呆若木雞。”

顧秉被他掐醒,有些急迫地抓住他的袖子:“不該啊。周兄你家累世高官,家大業大,就算不好好打點,就憑你的門第也不該被發配到北疆那種地方去啊。”

周琦失笑:“我第一次聽見你說客套話之外的話。”

顧秉都為他急:“周兄,你別那麼快認命。北疆那種地方窮山惡水,民風蠻荒,禮教不通,完完全全就沒有開化。加上天寒地凍,冰封千裏,周兄你自幼生長於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去了那種地方,我擔心你...”下麵的話太不吉利,顧秉說不出來。

天啟雖立國將近百年,自稱華夏正朔,幾代天子四處征戰,可朝廷至今羸弱.光是大江以南,就有嶺南,粵北由蠻夷占據,大河以北又有隴右,幽燕二州為胡族及藩鎮控製.被視為我朝之恥的,就是先帝軒轅弘毅禦駕親征隴右的突厥部,卻險些全軍覆沒,就連先帝自己都差點被俘,最終抑鬱而死,還落得個“閔”這麼個近於惡的平諡。而原本的京畿要地鳳翔府,尤其是長安則幾乎被蕩平,禾黍叢生,一片蕭條。當朝天子軒轅簡吸取其父教訓,以和柔治國,休養生息,加上其身體羸弱,於是內政外事都交由心腹,漸漸地,君輕臣重,朋黨盤雜成了新的痼疾。

周琦所要去的北疆,即是隴州,在天啟疆域的最西北,西聯回紇,北抵突厥,風沙四起,苦寒人稀。當時大戰之後,軒轅弘毅把隴州交由自己最不受寵的兒子駐守,封為靖西王,世襲罔替。第一代靖西王攜帶家眷妻孥遠渡關山抵達之後,沒過多久就薨了,朝廷的祭文說他是盡心竭力,為國盡忠,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他的真正死因若沒什麼不方便明說的內幕,恐怕就是水土不服加上鬱結於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