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秉注意到群臣的目光一下子聚攏過來,又裝作不經意般地轉開,隻吳庸一人雙眼發亮地地盯著看,心中不覺好笑。

趙子熙斟酌著字句:“顧大人,愚兄想向您打聽個事情。”

他表情尷尬,吞吞吐吐,想來從未放低過身段,於是那聲套近乎的“愚兄”也帶了些倚老賣老的意思,顧秉心中詫異,臉上卻依舊是謙卑恭順的樣子:“趙兄乃是顧某前輩,屈尊紆貴不恥下問,下官榮幸之至,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子熙眼神遊移,聲若蚊呐:“薊北的事情,你們知道了?”

顧秉有些驚訝,據他所知,趙子熙雖是史黨,但向來獨善其身,從不參與黨爭之事,他知道薊北之變不奇怪,但他竟然原意插手,就有些詭異了。

趙子熙見顧秉沉默,又走近一步,壓低聲音:“我知道此事機密,我隻想知道,誰告訴你們這件事情的?”

顧秉心下思忖,嘴上卻道:“下官不清楚。”

趙子熙知他為難,定定地看著他:“你隻需要告訴我,是不是蘇景明?”

他眼眸裏萬年的寒冰破碎出一道道裂紋,從裏麵透出絕望悲涼來,顧秉掛在嘴邊的敷衍之詞又咽了下去,隻歎了口氣。

但這聲歎息,便也足夠。趙子熙緩緩閉上眼睛,扶住闌幹,再睜開眼睛時,已是平靜無波。

“顧秉,我欠你個人情,他日必將奉還。”

說罷,轉身離去。

恰在此時,鍾鼓齊鳴,正好五下。

軒轅端坐在堂上,注視著階磚下的群臣。他們無論奸猾忠厚,或貪婪清廉,此刻都跪伏在塵埃中,卑微而又謙遜。但軒轅知道,他們的每個人都是維係龐大帝國運轉的梁柱和櫞榫,甚至有些人,在某些時候能夠左右軒轅自己和整個王朝的命運。

而這個時候,恐怕已經來了。

小黃門絮絮叨叨的時候,軒轅又在腦海裏把昨夜和顧秉合計好的決策過了一遍,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將泄露薊北一事,然後群臣必會分成兩黨爭執不下,總有一派提出剿燕,再然後,自己便會順水推舟......

小黃門說完,退到軒轅身後,軒轅微微一笑,正欲開口。

“陛下,臣有要事起奏!”顧秉上前一步。

軒轅一愣,難道顧秉......

顧秉卻沒有等他恩準,徑自上前一步跪下:“高祖馬上得天下,大封諸王,諸王的封地貢賦兵馬幾乎分去天下一半。而曆代交替,某些王侯,仗著祖宗功勳名望,為非作歹,罔顧法紀,禍亂朝綱。其中的燕王軒轅籙,枉為高祖玄孫,陛下登基以來恩德極厚,他卻驕橫放肆,私自冶鐵製兵,開銅鑄錢,蒸海熬鹽,私募遊勇,廣納亡命之徒。更可恨的是,陛下大婚,登基及生辰,他竟公然假托有病,不來朝拜,反心昭昭,是為不赦。然聖上仁德,必不忍斬殺血脈宗親,臣以為,可削其封地,降級為侯,以示懲戒。”

朝中諸人均不言語,顧秉漠然地跪在一片死寂之中,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笏,脊梁卻挺得筆直。軒轅心如鼓擂,嘴裏一陣陣發苦,一時之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半晌,秦泱向前一步:“陛下,臣附議。”

其他諸人似乎立時反應了過來,霎時朝堂內嘰嘰喳喳吵成一片,唯有顧秉依舊跪在那裏,恍如泥塑。軒轅冷眼看著台下眾臣,和兩黨牽係頗深的官員大多沉默不語,清流士族則高聲反對,而東宮一係,雖不理解為何顧秉突然發難,但同聲同氣,便毫不猶豫地站在顧秉一邊,一時之間,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