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舉著夠,扭著小屁股撒嬌要讓抱——這是新添的毛病。

冉清桓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輕輕地敲了聖祁一下:“太子殿下,您就算沒有東宮威儀,裝也裝裝像吧——還有,我受命於你父皇,教你些東西,不管有用沒用,叫一聲先生也便罷了,臣可萬萬當不起太子殿下的‘叔叔’。”

“不嘛不嘛,小冉叔叔和外麵那些長胡子老先生不一樣!”按規矩,四歲的太子已經開始有人專門教導他一些基礎的識文斷字知識了,也就是普遍來說的啟蒙教育,鄭越為這唯一的繼承人大材小用地請了大學士蘇聯平做他的啟蒙老師,蘇老爺子的確是古板了些,但是不管怎麼樣,人品和學問是沒得說的,冉清桓瞟了周圍的宮女一眼,笑意隱了去,這是他不悅的表情了。

輕咳一聲,冉清桓聲音不高,語氣卻說得上嚴厲地道:“各位都是世家女子,想來也是有些見識的,太子年紀還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各位心裏還是有個數的比較好。”

這些宮女有的甚至還是十三四的孩子,在家裏都是驕縱慣了的,哪懂什麼道理?被他兩句話說得低下頭去,因著他身份不敢吱聲,不服卻是肯定的。

聖祁卻多少看出他有些不高興,抓著他的袖子拉了拉:“小冉……”

冉清桓低頭看了他一眼,小孩乖巧地吐吐舌頭:“先生不生氣,靈兒說,生氣多了會有皺紋的,有皺紋就變醜了,先生不生氣,聖祁也不生氣,我們都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這回冉清桓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了賈寶玉李後主風範,這樣下去,前輩們打下來的江山,遲早得毀在他手上,他把袖子從聖祁手裏抽回來,雙手攏進去,沒了和顏悅色:“哪個是靈兒,自己站出來。”

四下靜謐一片,好久好久,一聲低低的啜泣聲從角落裏傳出來,一個約莫十四無歲的女孩子被人推出來,跪倒他麵前,身量還沒有長足,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櫻桃似的嘴唇咬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兒血色,她低著頭,周身抖得像掛在秋風裏的枯葉,豆大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聖祁雖然小,這時候卻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乖乖地站在一邊,不敢搭腔了,一雙眼睛小心地看看冉清桓,又看看跪在那裏的靈兒。

第四章 古來紈絝少偉男

冉清桓不說話,沒有什麼表情地站在那裏,這個男人身上有某種難以言說的壓迫力,平日裏麵嚴絲合縫地收在一張雷打不動的笑臉裏,此時釋放出稍許,便把小姑娘嚇得靈兒低低地啜泣著不敢大聲。聖祁也惴惴地不敢言語了。

良久,冉清桓才輕聲對靈兒說道:“你起來吧。”

靈兒斷斷續續地道:“請……請大人……大人責罰……”

冉清桓好像笑了笑,又似乎隻是冷冷地挑了一下嘴角:“你是宮裏的人,我哪有那麼大的權柄責罰你?起來吧,以後說話的時候多留心,太子雖然是個孩子,可是畢竟是太子,懂麼?若是剛才這句話叫皇上聽見了,你十個腦袋不夠砍的。”

他先還有些怒意,後來一句卻有了歎息的意味,靈兒這才如夢大赦一般:“謝大人……謝大人……”

冉清桓沒再理會她,轉過頭來看著小太子,以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極認真深沉的神色,一字一頓地說道:“聖祁,我對你很失望。”

不是鄭越那樣睜眼也沒有一個的冷冷的嗬斥,也不是蘇先生那樣不依不饒夾槍帶棒的歇斯底裏,但不知道為什麼,聖祁卻覺得這幾乎是自己有生以來聽到的最重的一句話,還沒來的及細想,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滴下來。

冉清桓彎下腰,把小太子臉上的眼淚抹掉,他的上有粗糙的繭子,如今久不碰刀槍,退下去了很多,卻仍然磨得聖祁小臉生痛:“聽著,聖祁,你是男人,是個將來要承擔整個天下的男人,不能哭,明白嗎?”

“小……先生……”

冉清桓回頭對宮女們吩咐道:“太子我帶出去了,有人問起就照實說——我知道太子年幼,”他抬手止住宮女的話,“天塌下來算我頭上,幫我備匹馬來。”

宮中人自來知道這位爺的話不能違背,立刻備了馬來,隨即宮女們震驚地看著這位溫文爾雅、似乎說話的時候從來不大聲的大人一掃往日的優雅和煦,翻身上馬,抓起聖祁的後頸扔到馬背上,聖祁被這意料之外的粗魯對待嚇得尖叫一聲,緊緊地閉上眼睛,小手拚命地攥著冉清桓的衣服。

後者不理會他,輕夾馬腹衝了出去,這人膽大妄為到在皇宮之中縱馬,若是被人看見了,恐怕一本參上去連鄭越都要頭痛,然而這樣的縱情,好像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懷裏的孩子嚇得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所有的英雄,都生長在鐵鑄的搖籃裏,這孩子被保護得太好,沒經受過起碼的風浪。

而今天下太平,沒有後宮勢力彼此傾軋,沒有從小就開始的勾心鬥角,沒有慘烈的奪嫡之戰,沒有優勝劣汰,怎麼能指望他能長大,又怎麼能指望將來把天下萬民的民生都交托在他的手上?

可是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呢?

冉清桓攥著韁繩的手指掐到掌心的肉裏,細細密密的血絲冒出來,他就像是無所察覺一樣——是誰造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