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的,總是要相信著,人間才有那麼多美得叫人可以心動心疼心死的故事。
英明神武如廣澤大帝,也在這一瞬間頭腦空空地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小心翼翼到了極處,甚至唯恐出口的某個音節叫你離我遠去,字字句句地刪節過一番,說出來的時候,卻都隻剩下不知所謂的廢話。
冉清桓想了想,輕輕地笑了一下:“我還能怎麼樣?”他抬頭看看鄭越,淡淡地說道,“我神經什麼時候有那麼纖細過,你有什麼話大可以不避顧忌,我聽著就是了。”
這一句話讓氣氛輕鬆了些,鄭越也自嘲似的彎彎嘴角:“想說得多了,倒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想了想,道,“那天……太後和我說,你今天留在這裏,不過是因為早年的恩情,執迷於這一點點念想罷了……我竟惶恐了很多時日。”
冉清桓一震,僵硬地回過頭看著他,帶著一點極冷極冷,看著讓人心寒的笑意:“她說,你便信了麼?”
鄭越想要別過頭去不看他的表情,想要伸手擋住他的目光,卻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潤了一下幹澀的喉嚨——這個時候,無論怎樣,都決不能退避,決不能懦弱,他說:“我不該。”
萬事萬物都看得透徹,是因為它們都在眼裏,可是唯獨那個人,透過骨肉藏在心裏,便怎麼都看不分明了,他有千言萬語,卻隻說出這三個字,不躲不閃地直直看進冉清桓眼裏。
冉清桓愣了一陣,忽地笑出聲來,忍不住搖搖頭:“這都什麼破事啊,是不是老天也看不慣我得過且過地混日子了,非得找點不自在?”
鄭越沒有聽懂他的感歎:“什麼?”
冉清桓目光一點一點地柔和下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知道,我們兩個都屬於自以為牛皮哄哄、覺得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型的,不願意承認世界上還有沒辦法的事情,可是——自前朝太祖稱帝三百年以降,皇室衰微到最後是什麼樣子,你不是已經親眼見過了麼?幾時見蘭太傅那麼咄咄逼人過,如今當麵看一次,大概也算此生不虛了。”
他這樣好像事不關己般的口氣看起來極像毫不在意的, 若不是瞥見他笑容以下藏得深深的無可奈何的悲意,或者想起之前的種種……鄭越真的要像那日在朝堂上一樣,覺得這人無論怎麼樣都可以隨意的拿起放下,毫不在意。
忽然很想抱抱他,鄭越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
冉清桓愕然地被他動作打斷,在這樣溫柔的擁抱下,臉上迅速地劃過一絲不適應似的的驚
慌,遲疑著拍拍鄭越的背:“你……做什麼?”他太習慣無論發生什麼都冷冷靜靜地坐下來調侃著分析利弊,讓周圍的人隻要看見有他在,便能鬆上一口氣,就連之前的冷嘲熱諷也大概是氣得極了,十分罕見地失控一回,一旦平靜下來,便又是一樣收起自己的脆弱。
不習慣這樣帶著滿是憐惜意味的接觸,甚至多少有些無措。
“我在想,若是哪個女子有這等福分能得你青眼,這一生便都注定美滿了,可是偏偏是我……”
冉清桓睜大了眼睛:“鄭越,你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自戀?”
鄭越似乎沒有聽到:“所以,如果你心裏不舒服,記得還可以跟我說,”一眼便洞穿了他周遭種種,“我在這,不需要你護著。”
冉清桓一下沉默下來,猶豫了一下,緩緩地把臉埋進鄭越懷裏,好久好久,才悶聲道:“我帶著茵茵走趟涇陽,來回個把月的時間不在……你就把什麼選秀立後之類的破事都辦了吧,省得誰都不踏實。”
然後他推開鄭越站起來整理了下衣服:“事關國體,誰都任性不得。”
曆朝曆代,繁盛一時的時候,必定是皇子眾多的,而當這個王朝已經開始走下坡路日漸凋零,總會出現子孫不繼的情況,這是沒辦法的。
封建王朝自古是一家坐殿,這皇權實在太過於重大,生殺予奪、號令天下,隻有那些經過奪嫡之爭,在九死一生陰謀算計中間學會了怎麼摒棄尋常人家的骨肉親情,學會了怎麼在滿朝文武裏拉攏平衡人心,建立自己的勢力,最後優勝劣汰地存活下來的那一個,才有資格接管這億萬人一同擔著的家國江山。
就像是蝴蝶破繭而出的過程。
沒有這份艱難苦痛的少年時代,你怎麼能要求這自小無人敢於忤逆的長大的紈絝子弟有能力坐上那樣一個位子呢?
蘭子羽說的沒錯,這不是柴米油鹽的小事,而是關乎國體,關乎社稷。
在民生麵前,所有的兒女私情都注定要靠邊站。
所以尹玉英一時忘情地抓著冉清桓的領子質問他“你是不是瘋了”。
可是……誰又見得清醒了?
他站起來說:“我就當是不知道……你放心,我不委屈什麼。”
這一瞬間,終於明白了倉央嘉措幾句看起來白話極了,卻無論何時都仿佛能觸動人心的句子,是怎樣的心情寫出的——
曾慮多情損梵行,如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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